《子不语》lyrelion

14、恶

　　我们已经习惯在一个事物的旁边竖立起它的对立面。好的，坏的；明亮的，黑暗的。甚至有的时候，会去寻找不同角度的对立。譬如，将“高大”放在镜子面前，映出的不止是“矮小”，还有“猥琐”。
　　有的时候，我们也希望在同一个事物寻找它的正反两方，再将它完美的融合到这个物体中，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这就如同一个人会快乐，也会悲伤，而快乐与悲伤的表情完全有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脸上。
　　甚至有可能同时出现。
　　我们称之为一体两面。
　　今天人界哲学课的课堂上，称之为辩证，或对立统一。
　　这并不是甚麽十分高深的学问，在人眼中，只能称为常识。
　　因此当善出现的时候，我们感叹它优雅神圣光芒的同时，会不自觉的思念起恶来。
　　需要说明的是，恶出现的时候，并不一定带有恶意。
　　恶与恶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恶是纯粹的，而恶意不一定。
　　在某个时候，恶意是理智用来对付黑暗势力和邪恶力量的最有力的武器，恶意是批判的灵魂，而批判却是进步和启蒙的源泉。
　　如同早期教会的墙上刻有猥琐□□的画像一样，淫猥和神圣两者本就是一码事。
　　而恶，与善，经过辩证统一之后，也可成为一码事。
　　关键在于，你能否找到它们完美融合的那“一体”。
　　在善的脸上看到恶，又会是怎样的激动人心。

　　南家族长顺利继位，让李生非常欣慰，本来准备当天就离开的，但是善希望他们再住一阵。李生考虑到在这里郑爽和卓紊的灵力上升很快，也就同意多留两天。
　　第二天早上，郑爽问李生：“这麽多漂亮的女孩子，有没有看上哪个？”
　　“如果你指的是欣赏，那麽有很多。”李生微笑。
　　“不可以喜欢南家的女子麽？”卓紊也问。
　　“南家的能力非常奇怪，如果对方的灵力不如她，那麽结合之后对方会死去，生下的孩子只具有南家的特征。”李生挑挑眉毛，“但若是对方灵力高，南家的人会丧失能力，生下孩子之后死去。所以很少人会与南家联姻，而南家也愿意借助华水珠来延续。”
　　“如果灵力一样呢？”郑爽张大了眼睛。
　　“这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李生笑笑。
　　“多麽可怕的能力。”卓紊看着那些快乐的女孩子叹口气，“牺牲一个，得到一个。”
　　“那就不要生孩子好啦！”郑爽摇摇头。
　　“这也是我不能理解的。”李生叹道，“爱对方爱到一定要生个孩子，多麽伟大的情操。”
　　郑爽始终不能释怀，却又说不出甚麽来。
　　于是没有再讨论这个问题，李生督促郑爽和卓紊去练习法术，而自己坐在鸢尾花丛里喝酒，直到太阳下山也没有醉倒。
　　第三天晚上，善替他们准备了送别的宴会。席间有不少漂亮大方的女孩子上来说话，郑爽和卓紊想到南家的怪异能力，都躲得远远的，看着李生依旧有礼的微笑应对。有个红色头发的女孩子似乎很喜欢李生，一个劲儿和他说话，常常捂住嘴笑，丰满的胸脯若有似无的轻蹭李生的手臂。李生却似乎十分受用，和她耳语几句，逗得她更是笑逐颜开。
　　卓紊和郑爽看得很不爽，还好善说时候不早，宴会结束。
　　那时月亮正好升到天空正中，李生看了一眼月亮，才回房睡下。
　　初时异常的宁静，闻得到鸢尾花特别的香气。自某个时刻起，李生住的屋子外面就不断有脚步声细碎的经过。随后越来越多，很多人似乎在跑，火光也似乎更强烈了，说话的声音很别扭，似乎刻意在压抑着甚麽。
　　李生躺在香草的垫子上，没有出声询问。
　　在南家，他很受尊敬。但在南家的任务已经完成，他现在只是尊贵的客人，再尊贵，也只是客人。客人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但是卓紊进来推他，他也只能睁开眼睛。
　　“善出事了。”卓紊的声音很镇定。
　　李生看着他，没有点灯的屋内，看得见他的眸子闪着光：“你似乎没有甚麽反应？”
　　“我应该有甚麽反应麽？”卓紊抓抓头，“我来通知你，算不算反应？”
　　“不，我的意思是至少你应该表现得稍微——”
　　李生话没有说完，就看见郑爽冲进来，嘴里嚷着：“李生，李生！！不好啦，不好啦——”
　　李生挑挑眉毛：“至少你应该表现得像这样稍微有些惊慌。”
　　“他那种程度已经不是‘稍微’了吧…”卓紊瘪瘪嘴：“惊慌？那是手足无措的无能表现，我怎麽可能会这样。”
　　“可是你的反应太过平静。”李生大笑，“这不正常。”
　　“你才不正常！”郑爽忍无可忍，“你怎麽会笑得出来？”
　　李生看他一眼：“那麽，我应该和你一样大叫？”
　　郑爽无奈：“好好好，我又幼稚了，行吧？”
　　李生立起身来，披上外衣，无声的笑笑：“去看看。”

　　善的房外围了很多人，每个人面上都非常焦急，毕竟刚选出族长就出意外，不是好兆头。
　　李生走过来，长老已经看见他，忙的擦去脸上的泪水。
　　李生装作没看见：“我可以进去看看麽？”
　　长老点点头，没有说话。
　　李生轻轻拍拍她的手臂，走进屋内。
　　就是数次见到善的小室。
　　在她还不是继承人的时候，在她只是继承人的时候，在她不再只是继承人的时候，李生都是在这里见她。
　　李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她是最后一个被长老带来的孩子，找她想来颇费了一番功夫。看着她身上的绿色泥点，李生猜测她是在无象山的绿榕树下午睡。她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带着雾气的看人，像个迷路的孩子。
　　李生轻笑，打量她矮小瘦弱的身躯，打量她金色卷曲的短发。
　　“你是谁？”她同样在打量李生。
　　“我不是南家的人。”
　　“当然，南家不需要男人。”她很骄傲，声音很大。
　　“那麽南家需要甚麽？”
　　“需要强大。”
　　李生一笑：“你强大麽？”
　　“当然！”女孩子非常自信，此时她的眼中露出锐利的光。
　　李生看到她充满骄傲的额头上，隐隐闪动着金色的花纹，于是问道：“那你告诉我，甚麽是强大。”
　　“坚定的信仰，顽强的意志，纯粹的感情。”她没有丝毫犹豫，“任何时候，都有承认错误和承担责任的勇气。”
　　李生哈哈大笑，伸出手来抱住她：“希望你永远记得这番话。”
　　现在，李生再次伸出手来抱住她，她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笑着搂住他。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看他一眼。
　　她闭着眼睛，脸色自然，呼吸轻缓，就像睡着了一般。
　　李生伸出手来，拨开她额前的头发，那朵鸢尾花已经不见了。
　　身后的人发出惊呼，随后议论纷纷。
　　李生似乎并不惊讶，他缓缓拉过善的手来，往里面注入一丝灵气。
　　她额头上的鸢尾花迅速出现了，闪烁着耀眼的金光，但旋即隐去。善的嘴角流下一丝血来。
　　南家的血液都是透明的，族长的血液几乎与水相同，不过带有华水珠的香气。可是现在，她的血液非但不香，反而充满浓烈的腐臭气息。
　　“她怎麽了？”卓紊低声道。
　　“华水珠被强行拿出体外，导致她灵力散失。”郑爽轻道。
　　“强行拿出？怎麽可能！”旁边南家的人大惊。
　　卓紊咳嗽一声：“灵力高的可以压制灵力低的，从而夺取对方体内的灵珠，这可是南家的绝活儿。”
　　“可是灵珠出体，形体就会损坏…”长老喃喃低语。
　　“不破坏形体取出灵珠，这种法术似乎没有吧…”郑爽抓抓头，“所以我也没想明白。”
　　李生叹口气：“善小时候跟我学法术时，我曾在她体内注入西家的灵气，刚才我试探一下，发现她体内的灵气已经散了…”
　　长老却舒口气：“难怪方才族长吐血…现在…”
　　“除非华水珠归体，或是，找到出手的人，才能解开。”李生摇摇头，“谁发现善不对的？”
　　“是我。”有个女子应声道。
　　卓紊看了一眼，有些诧异。
　　是那个红色头发的女子。她的眼睛有些红肿，看来哭过。
　　郑爽也在打量她，注意到她额头上的花从未见过，是一种泛着红光的艳丽花朵。
　　李生看她一眼：“说说看，可以麽？”
　　女子声音带着哽咽：“我看到这时候族长房里还亮着光，就敲门询问，但是没有应，我一推门就开了，看见族长她…”
　　李生哦了一声，笑起来：“是麽？”
　　“族长倒在地上，我唤她，却不应，我扶她起来，以为她是太累才睡着了。可是越看越不对，甚至额上的华水珠都不见了…我就慌了，请了长老来。”
　　李生回头看看长老，见她轻轻点头才道：“她多大了？”
　　长老一愣才道：“一百六十二岁…”
　　“那麽，你为甚麽说谎呢？”李生转头看着那个女子呵呵的笑。
　　“你说甚麽？”女子一惊，随即怒气涌上来，“你甚麽意思？！”
　　李生摇摇头：“一百六十二岁的南家人并没有成年，根本不可能感受到族长的华水珠。”
　　“额上的印记不见了，我当然认为是族长出了意外。”女子瞪大眼睛。
　　“印记消失有很多原因，灵珠消失固然是一个，但是大战之后耗损灵气也会导致暂时消失，还有，族长也可自行隐匿灵气，让印记消失。”李生眯眯眼睛，“何况，你虽然做得精巧，但是腐朽的气息骗不了人。”
　　女子挑起眉毛：“你说甚麽？”
　　李生起身打开善床边的柜子，里面空空如也：“你知道这里面装着甚麽麽？”
　　女子的脸色变了变：“族长的房间我怎麽会知道。”
　　“这里曾经装过一只手。”李生冲长老笑笑，“您是知道的。”
　　长老点点头：“您来的时候就交给族长，请她代为保管。”
　　李生笑笑：“现在这只手我要是没猜错，应该在你手上。”
　　女子没有答话，李生又道：“喝酒的时候你挡在我面前，趁着大家情绪很高的时候对善下了咒，她刚刚接受华水珠，灵力并未完全融合，所以累得会很快，也最容易遭到攻击，你很聪明。”
　　女子咬着下唇一笑：“我还以为你已经喝醉了。”
　　“我确实喝了不少，可是这个分量的酒，还不能叫我倒下。”李生哈哈一笑，“你身上的香气，并不是南家灵气的香味，而是妖力的味道，你是妖族的人。”
　　“妖族？”女子反倒抬起头来，“你甚麽时候怀疑我的？”
　　“看到你红色头发的时候。”李生一笑，俯身拍拍善的脸，“好了，不要装了，起来吧！”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善张开眼睛，坐了起来，露出顽皮的笑：“躺着真舒服。”
　　女子后退一步：“这不可能，我明明——”
　　“明明看着她倒下是不是？明明看着那只手从她体内拿走了华水珠是不是？”李生大笑，“西家的幻术，不一定比南家差。”
　　郑爽挤挤眼睛：“那我呢？”
　　“你利用仪式上接触的瞬间，在普通的灵珠上渡了华水珠的灵气，也不简单。”李生看他一眼笑了。
　　卓紊抓抓头笑道：“我就奇怪，那颗华水珠的感觉怎麽那麽熟悉，原来是上次去池塘你收的那个蚌壳精的珠子。”
　　李生呵呵一笑：“善的功夫也不错，居然可以弄出华水珠的样子来，还像模像样的搞个融合。”
　　“你们联合起来骗我？”女子不可致信。
　　李生耸耸肩：“找到那只手，收到南家的信，这些太巧了…何况，南家的信里也告诉我。南家似乎出了叛徒。”
　　善挤挤眼睛：“我可甚麽都没说。”
　　“是桃子的香味并不纯，所以我想也许那封信有人曾拆开来看过。”李生收敛笑容，“那只手已经逃走了，我当然可以追寻它的气味，但是我想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你背后的指示者，我可以留下你的命。”
　　女子大笑道：“妖族的人，完不成任务，只有死！”
　　卓紊正想上前制伏她，却看见她身子一晃，嘴角流下鲜红的血来：“糟了！”抱起来一看，已经快断气了。
　　李生皱皱眉：“断了命脉，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斗不过他的，斗不过…”女子呵呵的笑。
　　“他是谁！”善低下头来瞪着她。
　　“呵呵…他就是他，没人，没人敢叫他的名字…”女子呼口气，闭上了眼睛。
　　卓紊还要再问，郑爽拦住他：“死了。”
　　李生直起身子来：“没人敢叫名字的妖怪？”
　　长老这时候才道：“那麽…华水珠？”
　　“当然还在我这里，隐瞒得真辛苦。”善吐吐舌头额上重新显出那朵鸢尾花。
　　李生看着善道道：“妖族已经盯上了这里，你打算怎麽办呢？”
　　“那只手回去之后，相信很快就会发现被骗了，我当然不能连累南家。”善正色道，“所以我想找出这个妖怪来!”
　　“这可不容易啊。”郑爽看着李生施法净化了妖气。
　　“就是不容易，才要作啊。”善叹口气，却又笑了：“不过跟着李生，应该很有趣。”说着上前抓住卓紊，“再说还有这麽可爱的猫儿在，我不会无聊的！”
　　李生已经出门了：“你们慢慢玩儿。”
　　郑爽忙偷笑着跑出去：“你们慢慢玩儿——”
　　卓紊挣扎不开，只能大叫：“等等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某L前两天出差，今晚十一点再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