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刘娥传（上）》玖月晞

20、20

　　几人来到孟府大门后，命家丁把侧边小门推出一条缝儿，就见外面好不热闹。
　　时值正午，孟府门口已是给来往的路人围得水泄不通，全窃窃私语地看着人群中间跪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的女子。
　　那身着荆钗布裙的女子不是孟清岚的表姐杜娟又是谁？
　　只见她两眼泛红，娟秀脸上尽是泪水，那悲泣哭喊的模样倒真有几分“杜鹃啼血猿哀鸣”的姿态，一声声叫的好不凄惨悲凉：
　　“清岚，我的好妹妹！杜娟姐姐真的错了！姐姐当年仰慕龚郎才华，才一心嫁入龚家。不想事后才知道，原来龚郎与妹妹早先就有情意。姐姐心知罪恶，从此行事谨慎，小心翼翼，龚郎时常行迹不明，前来与妹妹相会，我也不敢追问。若妹妹怪姐姐抢了夫君，姐姐自认罪过，可这实在为无心之失啊！姐姐事先真的不知情啊！只要妹妹原谅，姐姐愿降身为妾，让正妻之位与妹妹，只愿终生服侍妹妹与龚郎，以此赎罪。只是，龚郎数日未归，妹妹可否让夫君与我一见，只要见夫君安好，我便可心安离去了！……”

　　刘娥冷笑，这杜娟果然厉害，句句暗示自己委曲求全，句句隐射孟清岚行为不检，好一个忍辱负重委屈度日的悲情少妇！
　　任是沉碧一贯稳重，也气得咬牙切齿：“这等狼心狗肺阴险毒辣的泼皮，果真好心计！竟然恶人先告状，把污水全波我家小姐身上！真真是可恨可恶！”
　　沉绿已是气得差点儿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只恨不得冲出去撕烂她的嘴。
　　嫦衣和青婵则紧紧搀住孟清岚，生怕她一个憋气晕过去。
　　但孟清岚此刻却异常地沉静，一瞬不眨地望着比她还要沉着冷静的刘娥，想要说什么，却终是说不出。
　　刘娥明白她的心意，淡淡一笑：“姐姐好好瞧着吧！”说罢，拂开孟清岚冰冷的手，推门而出！

　　杜娟本哭得十分投入，突见孟家侧门微开，端端正正走出一个少女，遂收住哭声。同身边众人一起，细细打量这从未谋面的孟家人。
　　这女孩儿年纪尚轻，却步步有礼，模样气质均异于常人，端的是平生一股清贵之气。

　　众人见着孟府出了人，顿时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人群中有不平之人嚷道：“孟家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只派个小丫头片儿出来，这作势要欺侮人到底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一时全起哄起来，个个一副伸张正义的模样。
　　杜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刘娥看在眼里，却只淡笑不语，风淡云轻地望着一众人等。

　　这时，人群外沿走过了三个少年。其中一个似有顽皮，无意地朝这热闹处一凑，就整好看见那个绿衣白裙的妙龄少女。
　　初秋正午的阳光极好，洒在她如玉的面庞上，如百合般清美。
　　蛾眉凤眼，玉颌蝉鬓，两颊清丽，肤白如玉，温淑之气溢于言表，却又不乏明快之色。所谓端重者逊其清婉，妩媚者让其娇妍，明艳者无其窈窕，庄雅者输其动灵。（注释11）
　　周遭人声鼎沸，她却遗世独立，如羽化登仙，樱红唇边淡淡一抹嘲弄而顽皮的笑意，墨黑眸子极是轻描淡写，似乎看尽了天下事，又似乎什么都不曾入她的眼。
　　少年远远凝望着她，停住了脚步。另外两个少年见状，也不打扰，跟着停了下来。

　　这小女子似乎脾气很好，任人们吵着闹着，她一个字儿不听，一句话不搭理。
　　分明是笑着，却散出一股逼人的冷气。

　　杜娟与围观人群皆是诧异，闹了个没趣，人声渐渐消散，竟再无一人言语。众人齐齐看着这来历不明的少女，好奇她要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门内的孟清岚和沉碧等人起初见着人群起哄，心中都捏了一把汗，可见刘娥不置一言就让大家伙儿噤声，也都稍稍缓了缓紧张的情绪。

　　刘娥见众人安静了下来，却仍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杜娟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只一瞬又换做满目悲伤，刚要张口。
　　而刘娥就等着这刻，她眼尖嘴快，清脆道：“下面何人，在我孟家门口叫唤什么？”
　　声音干净清朗，如海阔天空，万里无云，竟莫名给人一股子浩然正气。再加之又带着些许孩子的稚气，平添了几份真挚可信。

　　杜娟要说的话被堵在口中，一时反应不过来，竟结舌道：“我是，不，我要见的是，对了，这位妹妹是，孟家的人，这位妹妹......”

　　少年远远看着，淡淡一笑，一个豁达直爽，一个遮遮掩掩，这个登场，大有气势啊！

　　杜娟慌乱之际，人群中有人帮腔道：“你说你是孟家的人，我们怎么从未见过？”
　　刘娥听这声音分外刺耳，却依旧不恼。
　　她看也不看那起哄之人，只好脾气地盯着杜娟，解释道：“我是孟家二房孟绥，荆湖北路节度使家的女儿，孟清峦，即是孟清岚姐姐的堂妹！近日来伯父家拜访做客，没想竟遇着你这等撒泼哭闹之人。孟家大家风范，不绑你这泼妇见官，已是宽宏大度。你却不知好歹，在此处极尽泼皮之能耐。枉我便走山川，阅历不浅，却从未见着你这等‘奇女子’！今日一见，好生疑惑，不知姑娘你可是戏班子雇来唱戏的？”

　　围观人群听得这官家小姐虽是句中带刺，却贵在言语朴实，既无渲染之嫌，又无骄矜之意，反倒捎带着一丝俏皮和耍赖，配得她那一本正经的疑惑小脸，很是憨厚可爱，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

　　外边的少年也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才问身边的人：“这孟绥，可是荆湖北路节度使？”
　　身边比较年轻一点儿的那个正在认真看戏，忙不迭地解释：“正是！我也听说过，荆湖北路节度使家的三小姐孟清峦，是个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的奇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个稍微年长的少年，则面无表情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照这形式耽误下去，回去又得被骂了！

　　而孟府大门内孟清岚和嫦衣等人听了，也是捂唇轻笑。孟清岚又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嫦衣：“你家姑娘啊！到什么时候都不忘淘气！”

　　跪在地上的杜娟心中一愣，暗恨一时轻敌，竟连连被打，好在她已定了心神，忙柔弱地笑：“清峦妹妹有所不知。我与清岚是表姐妹，而你与她是堂姐妹，如此算来，我与你也算得是亲戚呢？”
　　末了，又稍显阴险地加了一句：“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才是！”
　　说完，似期待似挑衅地看着她，那眼睛似乎在说，我看你倒是喊还不喊？若喊我这声姐姐，你就输了我气势；若不喊我这声姐姐，你就是不懂礼数，没格儿在此处教训我了！

　　众人闻见了火药味，顿时兴致勃勃，俱是或期待或担忧地看着刘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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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1：这段对皎儿美貌的修饰，是从《孝惠皇后外传》里面摘抄过来的，略略修改了几个字。
原文是：“皇后蛾眉凤眼，蝤领蝉鬓，两颐丰腴，耳白如面，其温淑之气溢于言表，似长公主，而面格长圆，似宣平侯，或但遥见其肩背，即已叹为绝代佳人……张皇后之美，端重者逊其淑丽，妍媚者让其庄严，明艳者无其窈窕，虽古庄姜、西子，恐仅各有其一体耳。……全体丰艳，其肌肤如凝脂，如美玉，后身不御芗泽，而满体芬馥如芝兰。”“容与德皆极美而幽废者。”
看过《美人心计》的人应该了解，孝惠皇后张嫣是惠帝刘盈的亲侄女，年幼嫁给舅舅，三年后做皇太后，养子因触怒吕后幽禁而死。薄姬之子即位后，张嫣被废。
张嫣也是历史上第一位处/女皇后，她与惠帝的感情就是很纯粹的舅舅与外甥女儿的亲昵。
附一段惠帝死后她写的词，略略看一下这位绝色女子对皇帝舅舅的感情：
“系余童稚兮入椒房，默默待年兮远先皇。
命不辰兮先皇逝，抱完璞兮守空床。
徂良宵兮华烛，羡飞鸿兮双翔。
嗟富贵兮奚足娱，不如氓庶之糟糠。
长夜漫漫兮何时旦，照弱影兮明月凉。
聊支颐兮念往昔，若吾舅之在旁。
飘风回而惊觉兮，意忽忽若有亡。
搴罗帐兮拭泪，踪履起兮彷徨。
群鸡杂唱而报曙兮，思吾舅兮裂肝肠。
冀死后之同穴兮，傥觐地下之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