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梦》吟柔

75、戏精

　　赵长澜先是手指微动了，接着缓缓睁开双眼。

　　“怎么回事……咝！”

　　他张嘴的动作牵扯到脸上的伤口，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因为脸颊青肿得厉害，扭曲成了杀人般的狰狞表情。他想抬手摸自己的脸，发现双手被捆子背后，动不了。

　　不仅脸疼，下身也不对劲儿，纵使他神功已练到了淬体境界，浑身筋骨坚韧无比刀枪难破，也觉得腿腹间的皮肤火辣辣的，一跳一跳地疼，好像是受了鞭伤。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受伤了——谁敢鞭打堂堂天冥宗主？

　　为了弄清楚情况，他努力转动脑袋，环顾四周。先是看到了身穿暗卫制服的林夜俊，然后顺着他执剑的手一路向下，目光落在贴着自己脖子的剑尖上。

　　“呵……”赵长澜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那一瞬间，林夜俊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眼睛死死盯住赵长澜的动作，似乎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凶猛妖物，稍不留意就会暴起噬人。

　　在场众人被他影响，也不禁精神紧张起来。

　　小月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赵长澜身上，悄悄退到床榻之后，将身体藏在纱帐的阴影里。那里有一处暗道，可在紧急情况下用于逃生，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报仇重要，她的小命更重要。若是宗主杀了林公子，她就立刻从暗道逃走，其他人则可以吸引宗主的注意力，为她拖延时间。

　　黄半仙举着紫金葫芦，随时准备扔出去。这葫芦是他的本命法宝，跟着他下凡后法力被封了九成，只剩下两个鸡肋的功能，一是能让装进去的酒变多，二是用来砸人脑袋百发百中。

　　他已经想好了，万一林先生的法术不管用，还是得自己出手将人砸晕。不过他现在顶着赵丹的脸，赵长澜应该不会针对他，所以算起来他危险最小。

　　就在众人的睽睽注视下，赵长澜眼珠子转了转，视线落在我身上，口齿清晰地说了两个字：

　　“主人。”

　　众人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默了大概一分钟。

　　黄半仙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嚷嚷：“我说林先生，你这就过分了啊，你要发功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害俺紧张了半天！唉？不对啊，咱们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对赵宗主要以德服人吗？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呢？那我和林小哥这人质岂不是白抓了……”

　　黄半仙大声抱怨个不停，我看着赵长澜无害的眼神，却觉得头发丝根根倒竖，手心冒出了冷汗。

　　诡异，太诡异了！

　　只有我知道，自己压根就没有催眠赵长澜！

　　我没有施术，赵长澜为何一副被控制的样子，还称我为“主人”？是我的仙术出了问题还是赵长澜的脑子出了问题？

　　自从激活了特异功能以来，无论面对怎样厉害的对手，我都自信能稳操胜券，可今天赵长澜身上这出人意料的情形将我打懵了，一时间甚至有些自我怀疑，是否修炼不慎走火入魔了。

　　我暗示自己要冷静，走近一步确认道：“赵宗主，你，是叫我吗？”

　　“主人，我是叫您啊，您不是我的主人吗？”赵长澜扭着脖子面朝我，眼里有光，约略是粉丝看到偶像的那种欢喜雀跃的眼神。

　　如果躺着的是顾拾舟，我大概会心跳加速，想着把他推倒然后这样那样，换成赵长澜这张被鞋底招呼过的肿脸，我……我头皮发紧，胳膊上鸡皮疙瘩快要掉下来。

　　赵长澜的演技很高明，方才那一瞬间几乎把我骗了过去，还以为摄神术出了问题，现在看来他有九成的可能是在演戏。理由很简单，控制者和被控制者是有心灵感应的，我这边发出信号后感应不到他的回馈的波动，也就是说，我们之间并没有建立起真正的联系，只是他单方面表现出对我的服从。

　　——出于不知道什么样的目的。

　　此时此刻，我有两个选择。一是说出真相，告诉众人我没有催眠赵长澜，不知道为何他会变成这样。（也许是碰瓷儿？）这样做的后果是会引起我方阵营的恐慌，以及队友对我业务能力的质疑，赵长澜被戳破伪装也许会恼羞成怒……总之结果对我方不利。

　　第二个选择，将计就计，配合他演戏，但这样做容易造成我方队员因心态松懈而轻敌，我自己一人抗下所有心理压力和他周旋，极为考验演技。

　　在两者之间挣扎权衡了一下，我毅然决定选择后者，做一个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道德楷模。

　　“赵宗主，身为你的主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蹲在赵长澜身边，目光捕捉他的表情变化，“小月姑娘，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赵长澜眨了眨眼，说：“是。”

　　听到这个答案，黄半仙倒抽一口冷气，小月抱头跪地，发出无声的尖叫。不仅黄半仙，我也震惊了。他竟然就这么爽快地承认了，一点纠结、羞愧、尴尬的内心活动都没有，就这么毫无芥蒂地承认了，似乎我刚才只是随口问了句“吃了么”。

　　这人不是疯子，就是心理素质极为强大，可他还是忽略了一点，露了破绽。我问题的重点不是“亲生女儿”，而是“小月”这个名字。

　　正常人的反应总会先是愣一下，想“小月”是谁，然后求证我所说的“小月”就是他想的那个小月，或者，还会疑惑我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可他回答得太快了，也许是为了急于向“主人”表忠心，献出 “投名状”，结果一脚踩进我设下的陷阱。

　　我知道小月的存在以及小月和自己之间的关系，所以不必再确认，这是赵长澜潜意识的反应。

　　这个隐藏在背后的信息立刻被我抓住，同时围绕这个假设点迅速做出多方面的原因分析。将不符合事实逻辑的条件逐一排除，然后剩下最可能的那个答案——赵长澜以灵魂状态，“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我最初的猜测不完全正确，凡人的灵魂在酒瓶里是有记忆的，只是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发现我能吸走人的魂魄，又见林夜俊叫我主人，以为我使用了什么邪术控制人心魂，于是被放出来之后照猫画虎，假装中招。至于为什么黄半仙可以与我交流顺畅，应该还是跟他天生仙魂有关。这点疑问可暂时放下，以后再仔细研究，现在令我感兴趣的是，赵长澜自导自演装疯卖丑，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为他假设了一个“目标X”。

　　赵长澜要实现目标X，途径是叫我主人，让我以为他已经被控制，付出的代价是损失少许自尊，以及父女舌仑的把柄，而后者落在别人手里，很可能令天冥宗主颜面扫地。从此可以看出，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在意损失脸面的人，小月提出的尊严威胁论很可能行不通。

　　如果再加点筹码，是否可以试出这个目标X的价值？

　　我略一思考，指了指晕倒在一旁的美妇人，问林夜俊：“这女人是谁？”

　　在别人看来我思维跳跃性太大令人跟不上节奏，不过林夜俊处于暗卫的习惯，从不主动揣测主人的心思：“宗主妾室柳飞花，思莲阁明面上的掌事人。”

　　柳飞花，这名字我倒是看过，在清风楼价值百两的小册子上。我原本要的是顾拾舟的身世资料，因为首次购买享受新客优惠，附赠了天冥宗的信息。上面说赵长澜年轻时在江湖游历，结实了四位红颜知己，这柳飞花就是其中之一。

　　这女人本是前朝罪臣后代，幼时流落青楼为妓，因琴棋画三绝被推评为东都花魁第一。传说她当年身家高眼光亦高，曾放言“非真英雄不嫁”，没想到对恩客身旁伺候的家丁一见钟情，还在他重伤时收留救治。后来才知道，那家丁是赵长澜为了探查消息假扮的，众人纷纷赞叹其慧眼识珠，遂成一段佳话。

　　柳飞花跟在赵长澜身边二十余载，又有救命之恩，这感情应该算深厚了吧？我问他：“柳飞花这个女人留不得，我要杀她，你待如何？”

　　赵长澜似乎觉得真要杀了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主人想杀，那就杀掉好了。”

　　黄半仙坐不住了，把拉过去悄悄说：“不对劲儿啊，这人怎么跟傻子似的，小月姑娘没把他脑子踢坏吧？”

　　我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安心。赵长澜以为被控制的人就像没脑子的傀儡一样，主人说什么都赞成，其实不是。就像林夜俊，他服从我的命令，但也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在我要脱赵长澜裤子的时候就明显表示出不赞同。

　　赵长澜大概见过南疆的巫蛊，以为摄魂术与此类似，自作聪明反而弄巧成拙，破绽越露越多。我现在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此人是个表演欲特别旺盛的戏精。

　　“嘿，那我可真杀了？”我好奇地问，“毕竟是跟了你多年的女人，你就不心疼？”

　　赵长澜想了想，说：“我心中只有主人，女人于我如浮云。”

　　我被他恶心得不轻，黄半仙咳嗽一声，小月看我眼神也怪怪的。总算林夜俊还是正常的，我欣慰地看着他一笑。他接收到我的目光，侧着脸耳根微微发红，大声说：“属下，也是如此！”

　　我无奈地扶额，这人就是个武功高强的二货，到现在都没发现赵长澜有问题。

　　面子也不要，情人也不要，目标X对赵宗主来说似乎很重要啊。我来回踱步，突然想到个好主意：“赵宗主，你的决心我看到了，我相信你会是我最忠诚的属下。作为你的主人，我要求你为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对你来说一点儿都不难，不过举手之劳。”

　　我凑近他的脸问道：“天冥宗制作神仙膏的据点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