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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进城 ...

  •   这一日,我早早起床煮了碗米粥当早餐,又给后院的兔子加了几把草料,这才换上一身利索的短打衣裤,身背斗笠,搭个破旧的褡裢出了门。

      太阳还未升起,田间露湿雾重,我沿着种着桑树的小路来到村口。大榕树下,孙老汉已经吸着旱烟坐在车上等我了。

      我紧跑两步凑上去,“抱歉抱歉,让您久等了!”

      孙老汉深深地吸了口烟,缓缓地吐出来,顿时空气里飘溢着干爽的烟草香气。他咧着嘴呵呵一笑,“不急,不急。我平日拉满一车缫子,进城走半个时辰,今日车轻,一时片刻就到啦。”

      孙老汉拉我上车,鞭子一甩,我们便向桑阳城出发了。

      一路上,孙老汉与我说起这桑阳的风土人物。

      说起这桑阳城,不得不说城北的桑虞山。自古山南水北称之阳,“桑阳”这名字正是由此而来。

      古来桑阳有三宝,一树一水和一庙。

      这一树指的是当地特产的白皮桑树。

      这种桑树枝繁叶阔,叶子肥美多汁,用来养蚕是最好不过。加上这里天气温暖湿润,适宜蚕虫生长,故此处村子里的人家十有八九都经营着养蚕缫丝的生意。

      白皮桑树在桑阳漫山遍野随处可见,插枝能活,但奇怪的是一旦出了桑阳百里就极难生长,即使成活了产出的桑叶也不如原地鲜美。这不能不说是老天对桑阳蚕农的眷顾。

      桑阳的第二样宝是发源于桑虞山脚下的桑虞河。

      这条不甚广阔的溪流从北方起伏的丘陵中向南蜿蜒流淌,把桑虞山下的沃野一分为二,沿途灌溉滋养数百村落,可以说是桑阳百姓的母亲河。九里溪靠近虞河上游,在河之南,桑阳城在下游,处河之北。

      从官道进城必须经过桑虞河上最大的石桥——桑娘桥。过了桥,这路程就算走了一半了。

      当地人信奉桑神娘娘。当马车走过桑娘桥的时候,孙老汉用烟杆子指着远处掩映在一个小山丘下的村子说:“林先生你看看,那里就是娘娘庙啦。这桑神娘娘没当神仙之前,就是住在那个村子里。六月十五娘娘的生日,娘娘庙村都要办庙会,嘿,那个热闹!附近这几个大村——九里溪、黄桑院、薛家井、高家寨,还有远点的白水镇,大白天家里都见不着人,全挤到娘娘庙去了!就连桑阳城里的老爷太太,也都赶来凑热闹呢!”

      我对这里独特的民俗很感兴趣,问:“孙老,这庙会为何引来这么多人?”

      孙老汉见我听得认真,说话兴致也高了。他在车辕子上磕了磕烟灰,清清嗓子说:“林先生,这您就不懂啦,这娘娘庙的庙会自有跟别处不一样的地方。就说这抬花车吧,每年村子里都会选出个顶俊俏的女娘扮成桑神娘娘,漂漂亮亮地坐在花车上游行。不知多少小伙子为了争着给桑神娘娘拉车,打得头破血流啊。”

      我听得有趣,“哟,照您这么说,桑神娘娘的庙会还能成就不少姻缘佳话呢。”

      孙老汉叹了口气,说:“好姻缘是成了不少,不过姻缘这事儿,都是老天安排的,说不得,说不得啊。”

      我看他似乎不愿深谈,也就没再多问。

      前面已经看到桑阳城高大巍峨的城门,青黑色的城墙像天空垂下的乌云向左右绵延,一眼望不到头。

      城门外人气明显高了不少,进进出出的行人络绎不绝,其间也有不少如我们这般拉着一车缫子进城交货的。

      城门的守卫显然和孙老汉熟识了,点了点头便爽快放行。

      孙老头要去的商铺在西市,我要去的地方在东市,两人商定午后申时(也就是下午3点)在城门集合。分手之前,他特意嘱咐我若是单买书籍纸笔就去四道街,不要去玉丰街。我口里答应,心里却纳闷:这玉丰街是什么地方?

      在乡下住了几天,乍一进城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恨不能再生一双眼,看着处处都新鲜。其实这等繁华场景在前世高楼林立的大都市里见过不知多少,但是这古色古香的氛围好像让人置身于一卷清明上河图中,铺面而来的生活气息让我陶醉又怀念。

      一斤西瓜两个钱,一尺棉布六个钱,一把上好的桃木梳子卖价三个大钱,算卦一次只要一个钱,一幅《桑神娘娘送子图》的彩色绣像报价十八个大钱……街两旁有不少摆摊的小贩,看别人买卖东西讨价还价,不时问问价格,一路走下来心里也大体有数了。

      我怀里揣的银棵子能换一百个大钱,这数目看上去很可观,但作为全部家当来说还是少了些,要想拜托每天喝稀粥的日子,还得想想办法开源节流才行。

      打听着来到四道街,找到一家卖书的店铺,铺面装潢得很雅致,门头匾额上书“翰文轩”三个大字。

      抬腿迈进去,不见掌柜,只有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在忙着洒扫清理。

      伙计见我进来,他瞥了眼我沾了几点泥水的裤腿和洗得发白的鞋子,便继续干手里的活,对我理也不理。我也不管他,见靠墙有一把椅子,正觉得脚累,便在椅子上坐下,顺便打量一下店里的陈设。

      “喂,谁让你坐这里了!”那伙计回头一看,惊叫一声,跑过来把我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问:“怎么,这椅子不能坐吗?”

      “呸,这椅子是你能坐的?知道这椅子值多少钱?十两银子!你坐坏了赔得起吗?”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使劲用布巾擦了擦着椅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事儿要是搁在以前,我肯定回嘴吵上几句,但此时不知怎的,我虽然心里不痛快,倒也谈不上生气,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这把椅子。

      这怎么看都是一把十分普通的椅子,真要说有啥特别之处,无非是腿短了点,做工精细了点,下半截像个马扎,上半身像个太师椅。

      “小哥,这东西真值这么多钱?”

      “哼,乡下人就是没见过世面,告诉你,这叫交椅,是我们老爷特地从京城运来的稀罕物,平时只有他老人家能坐。我们还没这个福气,倒让你享受了!”

      我愕然,难道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椅子?忽又想起前世,唐朝的时候受北方少数民族影响,人们才从席地而坐变为垂腿而坐,椅子也就应运而生,难道这个世界也是如此?

      那伙计大概觉得我站这里碍事,开始赶人,“乡下来的,到别处呆着去,看清这里不卖犁耙锄头,你走错地儿了。”

      我摘下斗笠,对他笑道:“我没走错,我是来买书的。”

      小二愣了一下,一脸犹疑。

      我正要说话,就见小二的眼神往我身后一斜,脸上如同变戏法一般挂上恭谦的微笑,速度之快可比川剧变脸。

      “掌柜的,您来了!瞧这大热天的,您等着我这就给您倒茶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瘦的人迈步进来。他四十来岁年纪,身着一身浅灰色丝绸袍子,头戴白玉簪,神态端方,似乎还带着些读书人特有的清高,捋着下巴上的几根胡子不紧不慢地对那伙计说道:“昆山溪的紫竹叶,多加些冰片。”

      伙计忙答应了。

      掌柜坐在十五两的交椅上,扇了会儿扇子,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我的存在,说:“嗯?这位是?”

      伙计端茶出来,听了忙道:“掌柜的,他乡下来的泥腿子,不知怎么逛悠到咱们这儿来了,我这就打发了他。”说着就来赶我。

      “慢着。”那老爷看了看我,说,“我看这位小友相貌不俗,颇有文气,怎会是乡野鄙夫?”又对我说:“这位小哥,你有何贵干啊?”

      我忙说:“我是来买书的。”

      掌柜笑了笑,说:“这位小哥,你要什么样的书,但说无妨。”

      我问:“可有前朝史书?”

      掌柜看了看伙计,伙计立马说道:“我们家是专进经史子集的,无论前朝哪代的史书,只要你叫得上名字小店就有存货,只不知你是要《春秋》《秦史》还是《汉书》?”

      我想了想,问:“可还有……时间近些的?”

      “再近的……就是前朝齐陈蜀魏四国的书。只是咱们大留朝开国不满二十年,百废待兴,这前朝史书恐怕还未能修完罢。”

      伙计寥寥几句话,勾勒出了一个与我熟知的中国历史完全不同发展轨迹,细想这其中的缘故,足够让我心惊肉跳!

      秦汉之后,本应出现的魏蜀吴三国变成了齐陈蜀魏四国,接着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大留朝,把天下给大一统了。

      到底从哪里开始,历史出现了分叉点?看来,还得从《汉书》中寻找答案。

      “小哥,麻烦再问一声,可有记载汉代名人雅士文案典故的书?”我问。

      “这……”伙计脸上有些不耐。

      老爷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前些年桑阳的大儒王船山先生在我这里印了一部书,名为《夜行船》的,汉朝四国五百年的稗官野史尽收其中。那书本是老先生的孙儿哄他老人家高兴的玩意儿,不计成本,统共只在我这里付梓了三百本,现在我这里也只剩一百本。虽非正统史书,倒也值得一读。”

      我问:“可否借来一观。”

      老爷点点头,伙计不一会儿就把书拿来了。书不算厚,翻开一看,是类似札记的文体,分篇记叙,一共一百三十篇,看题目多是历史事件和名人轶事,文风也是通俗易懂的路线,一看就是深入浅出的大家之作。

      我爱不释手地问:“这本书多少钱?”

      伙计说:“这书本就印得少,再加上儒林泰斗王船山老先生的名头,这价格定然是与平常的书不同,但看您是初来本店……算您三十个钱就是了。”

      三十个大钱,都能买几袋大米,够我吃半年的稀粥了!

      我咬咬牙,问:“那《汉书》呢?”

      伙计说:“这个便宜些,《汉书》十一卷,要您五十个钱。您在这四道街上随便打听,这价格可是不能再公道啦!”

      没想到即使发明了印刷术,书还是这么贵!这两本书我都很中意,无奈囊中羞涩啊。

      我心里掂量了一下,试探着问:“如果我一次买《汉书》与《夜行船》两部书,可否便宜一些?”

      伙计有些不耐烦了,“我们翰文轩可是百年的老字号了,前朝陈国那会儿就经营着呢,您要是觉得我们家东西贵,不如上对面街的杂货铺子去看看,保不准有您合意的东西。”

      瞧瞧,这是什么态度!现在的年轻人火气都这么大吗?再看那位老爷,明明听见员工无礼顾客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显然是一丘之貉。

      我从衣襟里拿出一粒银棵,轻轻放在桌上,笑着说:“在下对贵宝店并无嫌弃,只是在下一介书生,身无长物,仅靠教几个学生度日,每个大钱都来之不易,不能不斤斤计较,这般窘态让您二位见笑了。”

      掌柜放下茶杯道:“原来是教书的先生,我说怎的有通身的书卷气!倒是我们待客不周了,先生莫要见怪。”

      我苦笑说:“掌柜的客气了!这《夜行船》我是真心喜欢,只是今日身上带的银钱不多,只能先买一部《汉书》了。我之后还有旁的事情,提着书不太方便,麻烦先寄放在您这里,两个时辰之后我便来取,如何?”

      老板自然答应,命伙计搬来一套簇新的《汉书》,打开让我看了确认书页无破损,才用桑皮纸包了,用纸条封口,放在柜子上。伙计给我开了个条子,问:“不知您尊姓大名?等会儿取书时也好认得。”

      我见柜台上有现成的笔墨,便提笔一挥,写下“九里溪村林秀才”几个字。

      掌柜的看了眼前一亮,道:“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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