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梦》吟柔

2、梦醒

　　今天早上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我以为我还在梦里。头顶垂下白色的床帐，窗外绿树阴阴，鸟鸣啾啾。

　　眼前的一切，和梦中的景象太像了，简直一摸一样。

　　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疼。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做梦的人没有痛觉，这种常识妇孺皆知。

　　我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来，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房子里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转来转去，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

　　床上的被褥是粗糙的，手工纺织的麻布的手感；桌子是木制的，桌面很平滑，看得清上面的纹路，敲敲，有响声，是实木的。清晨的阳光从门外撒入房中，可以看到空气中金色的尘埃正在上下舞动。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门外的小溪正哗啦啦地流淌，枝头上不时传来三两声鸟雀的欢鸣。

　　天，如果这都不算真实的话，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才叫真实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总觉得手指头似乎变长了，这副手骨骨架明显比我的粗大。

　　低头几缕头发垂下，用手一拉，疼，是我自己的。

　　我的头发啥时候长这么长了？

　　心里“咯噔”一下，急忙伸手探向自己两腿之间——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淑女的矜持了——却被自己抓到的东西吓得尖叫了一声。

　　我的娘，这是啥？

　　不，我完全知道那是啥，但是，那个啥怎么会在这里？不对，不对，我怎么会在一个有那个啥的身体里？！

　　冷静下来，我经过大胆假设缜密推测，终于确诊自己不幸罹患一种近年来肆虐全球的可怕流行病——穿越。

　　其下的一个分支病种——魂穿。

　　话说，按照通常疾病的发展趋势来说，此时不应该有个既天真又全知的小丫鬟出现在我床前，让我从她的自言自语中获得珍贵的第一手信息吗？

　　我突然想起一样东西。挑起来翻开被子，手忙脚乱地在床上摸索，终于摸到一个滑滑的，凉凉的，硬硬的东西。

　　My God，我的绝版XO！

　　我抱着酒瓶，严肃地思考一个问题：是我魂穿带来了酒瓶的形体，还是酒瓶身穿带来了我的灵魂？

　　我抱着脑袋跌坐在门坎上，身边陪伴着一只同样忧郁的酒瓶。

　　“咕噜咕噜。”

　　什么声音？我侧耳倾听了半晌，原来是我的肚子在抗议，突然觉得肚子好饿，算算，大概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昨天那个猎户好像送给我一只兔子当晚餐，可惜被我救了，现在大概腿上带着夹板正在屋后的草堆里休养生息呢。

　　算了，吃饭最大，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

　　凭着直觉摸到厨房，依靠敏锐观察，大胆假设和严谨推断，认出这是芦柴，这是灶台，这是勺子筷子锅碗瓢盆。米缸不小，可惜存粮少得可怜，没有肉蛋副食，更无论油盐。

　　我仰天长叹，这身体的正主，莫不是饿死的吧？

　　幸好我以前跟着姥姥在乡下住过一段日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最初的忙乱之后倒也理清了头绪。从灶旁找出火石，用细碎的柴火叶子引着了火，然后架起锅子淘米煮饭。

　　一个小时后，我坐在客厅里，喝着自己煮的热腾腾的米粥，开始思考自己人生的未来。

　　首先，我要和那对狗男女一刀两断，身体上和心理上。

　　你真正能伤害的，只是真心爱你的人，反过来真正能伤害你的，也只有你真心爱的人。真正爱我如珠似宝的父母已经去世了，现在我虽然孑然一身，倒也赤条条无牵无挂。至于那两个混蛋，随它去吧，我要忘了他们，重新开始。

　　这第二么……打量了一下四周，家徒四壁，连个耗子都留不住。厨房米缸里仅剩的一点米，已经全被我吃下肚。除了后院里正在养伤的兔子，似乎再无储备的粮食。其实我还有半瓶好酒，但是这东西不但果不了腹，还会引起低血糖。

　　民以食为天，这食物来源问题可是个大事。门前小溪清澈，如果能钓到几条鱼儿，填不饱肚子也能打打牙祭。屋后的竹林有条小径直通山上，我昨日偶尔经过，许是雨后不久，看到那潮湿的地面上一簇簇的生出些肥大的蘑菇来，颜色是灰扑扑的，也不知有没有毒。嗯，后院将养的肥兔子到可用来试毒，也不枉我救它一命。

　　这些东西虽能应一时之急，最重要的还是米粮，只是这一项却必须用银钱来换了。

　　于是我开始对这间屋子进行地毯式搜查。

　　从昨天那个农夫的话里，我知道自己是个教书的夫子，和我前世一样姓林。前几天我生了场病，所以学校暂时停课。

　　把仅有的一橱一箱翻了个底朝天，我不得不佩服这位夫子是个两袖清风的人物。除却必备的笔墨纸砚，这位先生的私人物品只有一捆信件，几件换洗的衣物（其中一件领口还打了补丁！）一副围棋盘和一只破旧的荷包。那荷包被我满怀希望地拆开头朝下抖了抖，抖了半天却只掉出一粒拇指盖大小的银棵子和叮叮当当七个大钱。

　　钱是外圆内方的形状，一面无字，另一面是“太平”二字，不知是年号或是别的什么。

　　将七枚大钱一溜排在桌上：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数来数去还是七枚，总也不能变的和那黑白的棋子一般多！

　　不知这银棵子能值多少，看上去比铜板值钱些。

　　剩下的最珍贵的便是这十几本书了。

　　我把书橱里的书全部翻了出来，一一翻看。初初映入眼帘的便是薄薄的一部《论语》，看到首篇学而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一句，我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乡遇故知啊！

　　下一本，《诗经》，中华诗歌之滥觞，孔子曾说不学诗无以言，诗经在手，说话无忧！

　　再摸，《庄子》，好好，庄周老人家也在呢，看来这异世也没有变异得太过分嘛。

　　只是接下来就有些不妙了。

　　《平原先生诗集》，只听说过战国四大公子的平原君，这平原先生是哪号人物？

　　《天机术》，难道是算命的？翻开一看，原来是本数学书，简单的加减乘除，还有一些类似小时候做过的趣味算术题。

　　……

　　十几本书全部翻完，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就算是回到古代，一个乡村教书先生的书橱里，《百家姓》《三字经》总该有吧，再好一点，《唐诗选集》总该有吧，《韵书》总该有吧？可是这些一本都没有，反而有一些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书。但说都没见过也不是，至少《论语》《诗经》在这些古书跟另一个世界的无甚差别。

　　难道历史在某个拐点拐错了弯，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道路上去了？

　　历史上不乏小人物扭转大事件的例子，触发了蝴蝶效应从而改变了历史长河的走向，也不是不可能。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是与中国古代相似的平行世界。这里有围棋，有诗经，有论语，有庄子，那么也就是说至少秦朝一统之前的历史是基本重合的。

　　这里的人已经会造纸，会印刷术，但生活起居仍然依循席地而坐的古风。我把中国历史的几个朝代掂量了一遍，觉得可以把这个时代定义为汉朝至唐朝的某个时段。

　　一切整理停当之后，我才着手开启那些书信。

　　梳理工作并不费力，因原主人已经将信件按日期叠放好了。

　　最早的一封信写于昭德十年六月，最近的一封是昭德十二年四月，两年共有七封来信，而这些信件均来自一个名为“裴山”的朋友。

　　信中裴山称这具身体的主人为“林贤弟”，林文安则称对方“云峰兄”。按古人书信的习惯，平辈之间称字而不称名，“云峰”应是裴山的字了。

　　这位林书生昭德十年去桑阳城考试，他与裴山应试那是认识的学友。两人双双中了秀才，自然心情舒爽，便在城中并肩闲逛了几日，彼此情投意合便结为异性兄弟。本想结伴周游太湖，谁知传来噩耗，林书生的老母病重了。他思母心切，收拾行李匆匆返乡，裴山则留在桑阳城，准备来年的秋闱。

　　林书生母亲的病本是不治，老人家临去之前唯一的愿望就是看他娶上媳妇。林书生是个孝顺的孩子，便托村里的媒婆介绍了个对象，也算门当户对的小家碧玉一枚。草草行了婚礼，本指望冲冲喜老母的病情能有好转，谁知婚后不久老夫人就撒手人寰了。

　　料理完丧事，日子还得继续过。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婚后一年妻子便死于难产，连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也胎死腹中。

　　林书生承受不住打击，因老母信佛，他从小也受了些生死无常的教化，便隐隐有了出家的心思。多亏裴山苦苦劝慰，这身袈裟终于没有披成，不过从此对功名越发不上心了，每日除了吟诗下棋就是诵经礼佛。

　　林书生的族人看他这样下去不成样子，正好百十里外有个九里溪村，村里的私塾正缺个教书先生，就介绍他去了。

　　林书生从此就在这村里落下了脚。

　　这期间好友裴山身上也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他于昭德十一年的秋闱一举中第，成了桑阳城最年轻的举人。算算日子，这正是林书生新婚的妻子去世之时。

　　最后一封是林书生尚未寄出的信，只有略略几行字：“云峰兄，弟自母丧以来屡遭困厄，悲入肺腑，已成沉疴。近日越觉身困体乏，神智昏沉，药石罔治，许是命数尽矣！病榻之上唯思与君三年之约，终是弟负恩负义，此番种种，皆弟之错。如今云峰兄一飞冲天，正是施展平生报复之时，弟一乡村野人草草之辈……”

　　信并未写完，最后几个字笔记已十分潦草，似乎是主人心情激动之故。

　　原来，这身体的原主人还真是病死的，只是这“裴山”似乎还不知道文安病重的事。

　　裴山，裴山……我揉揉看信看得酸胀的眼睛，这个好友长什么模样，以后若是碰巧遇见我又该如何解释？

　　唉，真是麻烦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