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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

  •   三个月,任何一个没有亲身经历那种日子的人都无法想象夏阳的感受。每天睁眼闭眼所见,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浑身上下能够感受的,也只是无止尽的冰冷和刺痛感。

      没有光,没有温暖,甚至没有声音。

      洛凡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出去一趟,收取出版社寄过来的杂志样刊,顺带买些生活必需品回来,只有那个时候,夏阳才能够看到外面投射进来的微光。

      那微光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投射在地上形成一个方形的亮框,然而六七米的宽度,在他眼中,都成了无法逾越的深渊一样的距离。

      他只能愣愣地看着洛凡高而消瘦的身形,一点一点没入微光,一点一点离开,然后门被合上,那亮框变窄,缩成一条线,最后彻底消失。

      而后整个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

      第一次洛凡离开后,夏阳绝望的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光,可是他周围所有能触及的地方都是光秃秃一片——洛凡为了防止他逃跑,将一切除了墙壁和地板之外的东西全都移走了。

      挣扎了十多分钟之后,他决定放弃。

      在这样黑暗的房子之中,少了一个人的存在,就仿佛整个世界都空了一样。

      夏阳第一次觉得洛凡应该在这片黑暗里,应该和他呆在一块……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适应了有洛凡的黑暗的日子,适应了洛凡的呼吸,适应了洛凡那低低的,然而却高于四周温度的体温,适应了他冰凉的手指和粗暴的噬咬,甚至适应了……他粗暴的侵犯。

      没有了洛凡的黑暗,寂寞,冰冷,而且恐怖。

      洛凡离开房子一共不过三十分钟的时间,夏阳却觉得他像是离开了三个世纪。

      这是……怎么了?

      从那天之后,有什么东西悄悄缠上了夏阳的思想,在无意识间,将他和洛凡连在了一起。

      “夏阳。”黑暗中传来洛凡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暗哑沉郁,“亲爱的,最近你变得不再温暖了,你是怎么了呢?我好想看看你。”

      不知道为什么,夏阳的身体开始颤抖,渴望光明,却又不想见到洛凡那个疯子的脸。或者说,他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光明之中的洛凡,是仇恨,是淡漠,还是……依恋?

      “啪”地一声脆响,将夏阳吓得猛然一跳。紧接着明亮到刺痛眼球的白光洒遍整个房间,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眼角泌出水珠,喉咙深处发出无意识的呜咽。

      洛凡就站在夏阳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中满满的全是夏阳的倒影——夏阳消瘦得不成样子,手腕脚腕都只剩下了一层皮包骨头。他头发长长了很多,遮住大半块脸。裸(和谐)露在外的双颊凹陷,紧闭的眼睛下灰黑一片,两片干裂惨白,结了血痂的嘴唇在微微抖动着。自下颌往下,没有衣物包裹的皮肤上尽是交错的黑色血痂,那是洛凡留下的印记。

      洛凡蹲下去,将夏阳的脑袋搂进怀中,用苍白的指尖擦去他睫毛上沾染的泪珠,一遍一遍顺着他的头发。

      夏阳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他低低呜咽两声,眼中竟然泌出了更多的水珠,眼泪顺着他紧闭的眼角留下来,染湿了洛凡的衣襟。

      洛凡一下子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擦掉他脸上的泪水,暗哑的声音一个劲儿地说:“不要哭,不要哭……”

      夏阳枯瘦的手指死死绞住洛凡的衣服,他放声大哭。许久都不曾开口,夏阳的声音听起来沙沙涩涩,像是绝望无助的小兽的哀鸣一样。在囚禁自己的人怀里哭泣,这是怎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说不上来。他觉得,这一刻,在光明中,他不敢睁眼,不敢抬头,不敢看抱着自己的这个,囚禁自己的人。只有在黑暗里,靠在这并不宽广也不温暖的胸膛上,他才觉得心安。

      洛凡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夏阳的脸颊,吮去他脸上的泪水,然而那眼泪却越来越多,夏阳的哭声也越来越大,震得洛凡耳膜嗡嗡响,心脏也难以抑制地狂跳。将夏阳的脑袋转到朝着自己的角度,洛凡低头含住了他的唇,不断啃噬他的嘴唇,直到满口都是那独属于夏阳的,甜腥的血味为止。

      哭声渐弱,夏阳依旧闭着眼睛,用颤抖的声音喊道:“洛凡。”

      这并不是夏阳第一次喊洛凡的名字,但却是第一次用这样满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的声音喊洛凡的名字。

      这一声呼唤仿佛带了魔力,让洛凡所有动作都停住,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

      不知不觉间,夏阳浑身上下明媚爽朗的阳光气息已经荡然无存,他的指尖也不再温暖,而是变得冰凉彻骨,就如同洛凡自己的指尖。他的身体变得枯瘦单薄,好像随时会死去一样,散发着冰凉阴冷的感觉。

      洛凡突然非常希望夏阳能够睁开眼,让他再看一看那明媚的笑容,那完成月牙一般的双眼中泛起的如同骄阳一般,温暖到灼人的光泽。于是他说:“睁开眼,看着我。”

      在这段被囚禁的日子里,夏阳已经习惯了听从洛凡的号令,因此,即便内心很抵触头顶那盏灯散发出来光芒,他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双蕴含着恐惧的,空洞的黑色眼眸,日光灯的白色光泽映射进去,就仿佛投进了无底洞一样,不能激起任何光彩。

      对上这双眼睛之后,洛凡刹那间觉得迷茫。

      他的……夏阳呢?

      那个如同太阳一般耀眼,如同那杯奶茶一样温暖,如同焰火一般明亮的夏阳,去哪里了?他现在抱着的,不过是一具名为夏阳的躯壳,一具少了灵魂的奴隶而已。

      洛凡突然之间觉得自己错得很离谱,他亲手毁了夏阳,亲手将他心中的那一抹光亮抹杀在了黑暗中。他怔怔松开手,退回身后冰凉的椅子上坐着,任由夏阳滑倒在地上。

      夏阳不解地看着洛凡,晃晃悠悠站起来,朝着他走过去,却在两步之后被铁链绊住了脚,他声音沙哑:“洛凡,你怎么了?”他脸上的泪水还未干涸,睫毛润湿一片,然而那双黯淡无光的黑色眼眸中,却透出了实实在在的关切……与爱恋。

      多可笑?曾经明亮如太阳的夏阳,竟然对洛凡这样一个疯子,产生了如此畸形而阴暗的爱恋。

      洛凡此刻显得正常无比,他认真地问:“夏阳,你恨我吗?”

      夏阳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接着他摇摇头,说:“不恨。”

      “你想离开吗?”洛凡继续,“离开这里,回到你原来的生活中去。”

      这次夏阳的脸上是实实在在的挣扎,过了好久,他才缓缓点头。

      然后洛凡便转身,站在客厅中唯一一张桌子上,努力踮起脚,将手伸进天花板上那盏日光灯的灯罩中,掏出了一把小小的银色钥匙,然后跳下桌子,走到夏阳身边,蹲下,缓缓打开他脚上的镣铐。

      夏阳一直沉默着,看着洛凡不停颤抖的指尖。

      “好了。”洛凡将镣铐扔到一边,双手轻轻合在夏阳已经被磨起一层茧子的脚踝上缓缓揉着,边揉边抬起头来,笑着说:“亲爱的,你可以走了。”

      夏阳木讷地点点头,他的心底奇异地泛起不舍的感觉,但是那被层层绝望掩埋的,想要离开的欲望又苏醒过来,催动他朝着大门的方向迈步。

      可是夏阳那只被洛凡冰冷手掌握住的脚,却不能移动分毫。

      他低下头,看到洛凡低着头,双手依然扣在他的脚踝上。

      一阵不明显的颤抖从脚踝处传来,清晰地传到夏阳的心底。

      明明舍不得放手的。

      不知为何,察觉到洛凡心思的夏阳觉得十分高兴,甚至比当初向未婚妻求婚成功还要开心。他甚至隐隐期待洛凡的挽留,只要洛凡开口,他就能永永远远留在这里,留在黑暗中陪伴着这个孤独可怜的疯子。

      是怜悯,还是爱?

      然而洛凡终究没有挽留,他很快抬起了头,笑意不变,说:“你可以走了。”说着,他松开了手,只是那双深陷的眼中泛起了层层的水雾,氤氲了视线。

      那双盈满泪水的,深陷的眼眸,轰然一声重重刻在夏阳的脑子里。

      失落与对外界的向往交缠,混合成一种极其痛苦的感觉,让夏阳如同逃跑一样蹒跚着跑到门口,拉开大门跑了出去。

      大门“嘭”地关上,洛凡还蹲在原地。他揪住自己微卷的头发,将脑袋埋进两膝之间,低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咳咳……”那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夹杂着哽咽的,尖锐的哭泣。

      夏阳走下了那段阴暗的楼道,才发现自己一直被囚禁的房子,竟然就在自己家的对面。

      此时正是清晨,天空才刚刚泛起亮光,小巷中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凄凄凉凉,孤独寂寥。

      夏阳回头去看了看洛凡的房间,厚重的窗帘遮蔽了一切,隔绝了外界的阳光,同时也防止那屋子里的极致阴暗向外蔓延。

      刚刚离开那房间,他就开始想念洛凡微低的体温了。奇怪吧?他不会想念自己许久未见的未婚妻,不会想念此刻可能因为自己的失踪而焦急到绝望的父母,不会想念很久没有见到的朋友们,而是想念着那个,他才刚刚逃出来的牢笼,以及牢笼里那个关押他的人。

      怎么说呢,夏阳有种再也不能见到洛凡的感觉,即便洛凡的房子就在他所住的房子对面不远处。

      回家的路途仿佛被拉到了无尽的长度,每一秒钟都被拉扯成了一年一样,让人难熬。每走一步,夏阳都在克制着强烈地,冲回那间阴暗昏沉房间的冲动。

      好不容易走到了自己家门口,他正想敲门的时候,心脏突然就狂乱地跳动起来。他似乎听到洛凡在狂乱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夏阳,夏阳,夏阳……”

      想也不想拔腿就往回跑,长时间没有运动过的腿脚不甚灵便,他直接就从楼梯上跌了下去,枯瘦的膝盖刚一接触到地面,他又马上站立起来,继续狂奔。

      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洛凡……要死了!

      数不清一路上跌了多少跤,夏阳再次跑到洛凡家的那扇厚重阴沉的铁门前的时候,膝盖手掌都已经蹭掉了一大层皮,他拼命地敲门,拼命地喊:“洛凡,洛凡,开门,洛凡,我是夏阳啊!”

      门内寂静无声,无人应答。

      夏阳开始用身体去撞那道坚实的,堡垒一样的铁门。“咣——咣——”的碰撞声音回荡在清晨的楼道中,震耳欲聋。

      所幸那道门没有关严,约莫五六下之后,便被撞开。

      屋子已经陷入了黑暗,浓重的铁锈味弥散在空气中。

      夏阳走进去,颤抖着手将门边的灯按开,满地猩红的血液瞬间刺痛他的双眼。

      血泊的源头在不久之前还拴着他的那个角落里,洛凡怀抱着那条冰凉的镣铐,脖颈左边嵌着一枚锋利的剃须刀刀片,创口处血液还在缓缓往外冒着,洛凡的脸上,衣服上,全是血液喷溅而出形成的暗红色痕迹。

      夏阳飞扑过去,用手拼命想要按住那道极深的口子,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锋利的刀片将大半条动脉切断,血液已经流到了将近枯竭的境地。

      洛凡的面庞已经冰冷,嘴唇也变成了紫色,嘴角上翘,一双眼睛睁着,瞳孔散大,已然浑浊,然而那深陷的眼窝中,却盈满泪水。

      夏阳浑身开始快速哆嗦起来,他颤抖着将洛凡正在逐渐变硬变冷的身体放平在地上,轻轻喊他的名字。

      没有任何回应。

      他快速将他的外套拉开,一面给他做人工呼吸,一面用手压动他的胸膛,想要凭着自己单薄的急救知识将他救回来。

      但一切都是徒劳。

      颓然坐在一边,夏阳双眼已然迷蒙。他的眼神落到洛凡被鲜血染红的颈项上,模糊间看到了一条粉红色的疤痕蜿蜒着从领口中伸出来。他缓缓掀起洛凡身上的那件薄薄的毛衣,刹那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呆住。

      只见洛凡消瘦的身上,到处都是横横竖竖的疤痕,而那一道道狰狞的,或结成痂或已经愈合的疤痕,拼在一起形成无数的“夏阳”两字。

      这个疯子,竟然将夏阳的名字刻满了全身。

      夏阳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在地上溅开成一团团冰凉的水渍。

      他起身摇摇晃晃关了灯,摇摇晃晃回到地上,将那条镣铐重新拴到自己脚腕上,坐在那个黑漆漆的角落里,默默地抱着洛凡的尸体,闭上双眼。

      一如之前的每个晚上,洛凡抱着他入眠一样。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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