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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番外】别枝鹊 ...

  •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余莺儿一双浑浊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杂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却还是出现了这一句话,她是宫女本不该知道这许多的,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在入宫前过得生活是怎样的,因为没有人会去关心这个,她只是个小小的宫女罢了。
      现在的天气是谈不上群莺乱飞的,天色灰蒙蒙的,暗的几乎见不到一丝的光亮,其实她知道不是因为这天的缘故,而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现在她在的地方是宫内一个偏僻的小阁楼,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因为在一个人崛起的时候她就成了过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走上这条道路的呢?余莺儿说不清楚,她原本是一个只有母亲的穷丫头,她那是还叫摇曳,母亲是什么身份她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她的母亲很漂亮,会唱很好听的歌曲哄她入睡,会在春天里摘两三支的桃花搁在床头,那个时候小小的泥胚房子里便是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儿了。
      后来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病,她迫于无奈上街四处乞讨,每每讨来四五银钱便是按着大夫的吩咐买上一些药材熬了给母亲喝,那个时候并不能日日去买药,只能将药熬过一次又一次,直到那药再出不了药性,才去抓来,因为这样母亲的病好的很慢,她每每看着母亲蜡黄的脸色,只能扯出笑脸安慰母亲,学着母亲以往的样子唱一些清歌,而到了夜间她只能一个人窝在房子外头的泥地里轻轻哭泣,时间还不能太久,母亲睡得轻,若是久了母亲是要担心的。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她穿着早已磨透了的鞋在西街乞讨,那买精致发钗的王奶奶,递给了她一个馒头,她揣在怀里,母亲好几日没有吃上好的东西了,这个留给母亲吧,她这样想着。
      王奶奶摸着她的头,叹息一声:“摇曳,又是有几日没有吃过东西了吧。”
      “我不饿,娘亲还病着,这几日没吃上过一次的热饭。”她看着王奶奶慈善的面容不禁红了眼眶,王奶奶是买一些小首饰的,虽不名贵但胜在精巧,看着摊上那漂亮的头钗,她也是喜爱的紧,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买,几日积攒下的银钱倒是可以买个好看的,但是那样的话母亲的病就又要加重了。
      “唉~这样吧,往日里有一位小姐常来我这儿买些东西,阿婆我瞧瞧能不能让她帮帮你,能带进府里当个小丫头倒也可以保证吃穿不愁了。”王奶奶如是说道。
      “嗯。”摇曳点了点头,当个小丫头?她记得那些富贵人家里的小丫头穿的衣裳都是极好的,脸色也是白皙好看,若是能做个小丫头倒也是不错。起码每月里会有固定的月钱,这样也不用过上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正说着,但见一辆绛紫色的四轮马车从街头滚滚而来,轱辘压在青石街道上发出“格鲁格鲁”的声响,由两匹毛色雪白的骏马拉着,车厢下挂着红色的流苏,车门的上方两只不知什么材质的风铃发出好听的声响,车厢两旁一共跟着三个秀丽的女孩,女孩穿着打扮皆是不同,也不知道她们有什么分别,车夫驾马停下了车,一个丫头立时上前将车门打开,只见三名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子鱼贯而出。
      三个女孩其中的一个带着帷帽,车夫将车停到一边,而跟在车厢旁的三个丫头便是各自上前扶住了不同的女孩,原来不是一个主子么?摇曳躲在木柱子后头看着,带着帷帽的女孩不知说了什么,另两个女孩也是走到了王奶奶的摊子前头挑选着首饰。
      扶在火红木柱上的手微微动了动,摇曳,好奇地打量着这三个女孩。
      那个带着帷帽的女孩尤其出挑,在另两个穿着明媚的女孩里她算是较为素丽的,一身水蓝色齐胸襦裙,裙摆处绣上了朵朵红梅,水蓝如玉,色若朱砂,却是极好看的,外罩一件月白色领口绣半开红梅的外衣,在外又套了一件湖蓝色的半臂,虽是简约却也是极为美丽的,腰间的执素腰带很好的将两种蓝色做了个过渡,墨色的长发从白轻雾般的帷帽下探出,只隐约见得,一条深蓝的发带隐于黑色中,一身温婉的气质在天边太阳的余晖下尤其显眼,淡淡的好似镀上一层金辉。
      另两名女孩,一个穿着妃色的广袖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一张脸生的极是美艳,连带着压下了另一位紫色衣裙的女子,长发及垂腰,额前耳鬓用一片白色和粉色相间的嵌花垂珠发链,偶尔有那么一两颗不听话的珠子垂了下来,手腕处带着一个乳白色的玉镯子,温润的羊脂白玉散发出一种不言的光辉。
      她想此等容貌却是让人自惭形秽,她以往乞讨也见过不少富家女子,却是从未见过如斯美丽的,待她长大后,不定有多漂亮,摇曳暗地里想道,转了转眼睛,她看向另一位,那是一个看上去很是端庄的女孩,一身紫色绣鸢尾的交领襦裙,用了淡金色的滚边,领口处加绣了簇簇千般菊花,颜色一压极是好看,挽了个青云莺丝髻,头上斜斜饰以碧兰棱花双合玉簪,倍感清秀自然。鬓角缀以几朵闪烁珠花,举止优雅,清丽脱俗,气若幽兰,魅而无骨。俨然一个羊脂美人。
      摇曳在三人的身上打量了一遭,暗暗低下脑袋,刚想瞧瞧离去,就听得那王奶奶唤她。
      “摇曳,来……”
      她咬了咬唇,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这是一件淡红色的裙子,胳膊处已是打了好几块的补丁,这个模样却是寒酸了。
      她走到王奶奶身旁,感受到几道目光的注视,她微微动了动眸子,就看见那妃色衣裳女孩旁边的小姑娘眼含轻蔑,顿时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上了心底,眼泪滴溜溜的转,在眼里不断打着转就是没有落下来。
      “摇曳,还不给三位小姐见礼。”王奶奶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摇曳见过三位小姐。”她没有学过什么是见礼,只往后缩了缩,低着头说出了一句见礼的话来。
      “小姐,这个丫头从小就没了爹,现在她娘亲病了,不知可不可以让您们带回去当个小丫头,给点月钱,好歹让娘两挣上个活路不是?”
      “王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院子里的丫头已经够数了,爹娘和几位姨娘、庶妹的院子我又是插不上手,这个我真是没有办法。”蓝衣服的女孩温温润润的开口,声音恍如清泉一般,但是却还是让摇曳顿时感到一股凉水泼下。
      “眉姐姐和嬛姐姐呢?我记得嬛姐姐的快雪轩前几日打发了个洒扫丫头出来,不知道……”
      那妃色衣服的女孩,皱了皱眉,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边,一旁碧色衣裳的小丫头扯了扯她的衣服:“小姐,这个丫头都不知道底细,就这样要回去怕是不好吧,而且穷人家的孩子谁知道会干出什么腌臜事呢。”
      这毫无保留的侮辱让摇曳的手指深深嵌入了掌心,留下八个深深的痕迹,她单薄的身子打着颤,恍若被风一吹就走了一般。
      那蓝衣女孩帷帽下的眉头皱了起来,哪有第一次见面当着旁人的面就这样说了。
      “我那处人也是够了的,也不方便……”
      接下来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见,只知道那三个女孩走了,坐上来时的马车消失在街尾,她和王奶奶打过招呼后转身离去,在湖畔的柳树下大声哭泣。
      淡淡暗梅花香传入鼻尖,她抬起眸子,只见面前赫然放着一块绣着淡色蔷薇的手帕,四角用金丝勾出流云花纹极为精巧。她有些怔怔地拿过了帕子,如雪般莹白的手收了回去,她愣愣地看向来人,水蓝色绣红梅的衣裙,带着帷帽,是那个女孩。
      “你……”
      “别哭了。”帷帽下传来轻轻的嗓音,她看了看四周,不见那辆马车。
      “我瞧着这里风景好就过来了。”女孩淡淡的解释,但是她知道是为了她,这个女孩才过来的。
      “我……”
      “你是个好姑娘,擦擦吧,回家的时候你娘亲看着你这个样子不定多担心呢。”女孩走过她站在湖边上,吹来的微风动了帷帽的白纱,女孩的神色被掩住她不知道女孩在想什么?
      摇曳看着手里那块洁白的手帕,轻软之感是她从未触摸到的,若是让她擦了脸,怕也是毁了,想到这里她看了看还算干净的袖子,擦了擦脸,红色的布料挡住了她的视线,只闻到那股淡淡的梅花香味儿又近了一些,手里的手帕被抽掉,她放下手,愣愣的看着女孩替她拭干净了脸,而那块帕子上已是黑了一片,看到这里她脸上微微一晒,从没感觉过自己的脸也是如此邋遢呢。
      “你娘亲她病得很重么?”女孩淡淡问道,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矜持和柔和,她一定很好说话吧。摇曳这样想到。
      “嗯。”
      “这是一点银票,应该够你母亲抓药请大夫的了,你收着吧。”女孩转了身,摇曳只能看见她的背影,站在远处的一个姑娘走上前来,将一个绣着黄鹂登枝的荷包给了她,她一摸,里头传来厚实的纸质感,分量不少。
      “这怎么可以,我……”她一下慌了神,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且收着就是,算是我为刚才那位姐姐的侍女和你道歉。”
      摇曳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帮助她的借口,她是在维护她自卑外壳下那一抹卑微的自尊,“这位小姐,摇曳真的……”
      “是真的不可以。”女孩坚定的声音环绕在她的耳畔,不能挣到出路,光拿了这些钱又有什么用,带着银钱没了,娘亲又病了她该如何是好?
      “这样吧,三个月后皇宫小选,你可以去试试,到时候每月也有月钱下来,你自是可以带回来给你的母亲。”
      皇宫小选宫女?好像也只有这一条出路了,那些买卖丫头的牙婆她一个都不认识,若是想进去还得给银钱,若是不够也挣不到好的出路,不定让人活活打死,虽然听说后宫险恶,但相较于这个,她宁可入宫,而且宫中的月钱好像也是比宫外来的多些。
      “摇曳多谢小姐指条活路,今后如是有什么需要摇曳的,摇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一下跪倒了地上,“还请小姐告知摇曳,小姐姓名,也好让摇曳今后可以寻得恩人。”
      “不必,今日之事不过是我的意思,你不必记在心上。”女孩缓步离去,“司锦,走吧。”
      摇曳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微微低下了头,怀里揣着那枚荷包,娘亲的命就有救了,淡淡的青草上落着一张手帕,蔷薇花开,金色流云,是刚才的那块帕子,她看着这帕子自她袖间掉落,还染着淡淡的梅香,她拾了起来,放在怀里,看着天际的橙云,往城内跑去,可以给母亲抓药了,不管如何,她一定会找到那个女孩,一定。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摇曳母亲的病也是好了,她母亲自是没有忘了问摇曳着银钱是从何处来的,摇曳也如实告诉了她,并说了想要入宫成为宫女,今后给她自己也是给她母亲谋条生路。
      她母亲含泪答应了,只吩咐了她省下些银钱好让她入宫后有个依仗,摇曳也知道,但那女孩留下的银钱也是足够她们母女两吃上半年的好东西了,除去些药钱,还剩下许多,摇曳的母亲也是在摇曳入宫前的十多天给摇曳做上了很多好吃的,让她原本蜡黄的脸色终于见到了一丝的红润。
      摇曳入宫前,她将剩下五分之四的银钱偷偷放到了她母亲的枕下,自己穿着一身在她看来极好的新衣带着那枚荷包和那块帕子准备踏入皇城。
      清晨的时候,皇城门还未开,摇曳走到了西街的王奶奶摊前,这个时候王奶奶也是开始将簪环摆到了小摊上,看着摇曳到了,扯出一抹笑容:“摇曳来了啊,这身衣服可是漂亮。”
      “王奶奶……”摇曳脸上一红,最后才问道:“王奶奶可曾知道上次那三位小姐中,蓝衣裳的那位小姐是何人?”
      “这……”王奶奶踌躇一会儿,“那位小姐吩咐了阿婆我若是你来问定要守口如瓶,摇曳你莫要难为我老婆子。”
      “摇曳娘亲得以续命全托那位小姐,还请王奶奶告知摇曳。”
      “罢了,其实我老婆子也不知道多少,只知道那位小姐乃欧阳氏。”
      踏在宫道上,摇曳抚上鬓边一只嵌着珠子的银簪,这是王奶奶送给她的,无功不受禄,她不明白,但是她知道没有白拿人家东西的道理,便是取了几枚铜板放在她摊子下头。摇曳看着这宫墙不免有些忐忑难安。
      她跟在一群女子后头往偏门而去,那里有个公公在抄录各女子的姓氏名录,看着前面女子皆是取了银钱放在案上,摇曳也明白,这个不过是惯例罢了。
      “叫什么?”
      “……余莺儿。”‘摇曳’两个字刚到嘴边,她略略迟疑了一下,娘说她姓余,那枚绣有黄鹂的荷包在她眼前一闪而逝,莺儿,那便叫莺儿罢。
      她取了两枚银裸子放在案上,那公公,只拿了下来,摇曳眼尖地看见他在‘余莺儿’这三个字后落下一个墨水点子,她放下了心。
      “余莺儿,去东苑。”
      “是。”余莺儿甜甜一笑,压抑着心里的波动往前方走去。那天上有着淡淡的云絮极是好看。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各苑里的姑姑都是在教导这群姑娘,从行礼到说话,样样细致,余莺儿也只能说不愧是皇族,那日的夜间,便是有了几个小宫女送了新衣来,她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衣裳,较之自己身上这件最好的衣裳还要好上几分,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衣裳不过是花了不到一两银子买来的便宜货,这里是深宫,这里的丫头自是有几分的脸面。
      八月间,姑姑们将众位小选的姑娘召集到一处,余莺儿知道考察的时候到了,这考察的不仅是礼仪说话,针线活儿之类的,连容貌也是一个备选的要求,想想也是若是宫里的贵人们带着几个丑丑的丫头出去也是没有脸面。
      时近中午,余莺儿面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已是有许多的姑娘被带走了,只是不是出宫而是去一个地方——浣衣局,那里的宫人可以说是最为低贱的,余莺儿知道新入宫的宫女和太监们的衣裳都是由浣衣局的宫人们清洗的,由此可见她们所处的地位了。
      她暗暗咬了唇,偏头看了看站在右边小阁里低垂着眼的姑娘们,因为被一道帘子挡着所以看不大清楚,但她也知道那是通过考察的姑娘,不应该是宫女了,她们会被分配到各宫去做事,若是得到主子的赏识,那便是一飞冲天了,余莺儿目光移向站在小阁里第一排的一名宫女的身上,她知道这是南苑的浅乐,是极为出色的姑娘,到时候分到的地方自也是比较好的,低垂了头,她眼角觑见那姑姑已是走了过来,只希望能分到一个活计儿不是太难过的地方罢。
      “蓝雅、玲珑、宝鹃、碧云、水桃、余莺儿,上前。”严肃嘶哑的女声回荡在耳畔,听到最后一个自己的名字,余莺儿微微皱了眉,这前头三个都是表现突出的,碧云和水桃也是机灵,不知道她……
      “见过姑姑。”几个穿着淡粉色衣裙的女孩缓步出列,走到那夏姑姑的面前屈膝行礼。
      现在的余莺儿终于知道何谓见礼,怪不得那个碧色衣裳的丫头神情是那样的鄙视。
      “很好,开始吧。”
      所谓考察,自是考察学到的礼仪和侍候人方面的东西,见到各种主子所行之礼,问安之礼,请罪之礼都要一一看过,验过。余莺儿忍着太阳洒下的炫目光辉,随着另五人的步伐上前,取过搁在墙角的笤帚,将树下的碎叶扫净。
      “不错。”那夏姑姑点了点头,眸子想旁边一偏,只见六个宫女装扮的小丫头上前,坐在一张桃木小凳上,余莺儿目不斜视,上前双手放在那名宫女的肩上替她按摩,约莫一炷香过后,六人都停手,老老实实地退后一步低头站着,等待她们的结局,六个小宫女起身,也是低着头站着,后面六人的命运掌握在她们的手中,若是觉得按摩地不好就站在原地,若是觉得可以就离到石台下站着,那么这群姑娘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宫女了。
      六个绿色衣裳的宫女皆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这证明后面六个人都合格了,余莺儿松了口气,转身跟在最后,一同绕过石台到了那个小阁里等着,等着她们最后的归宿。
      刚刚绕到后头就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拦了下来,那宫人抬了手,就见几个宫女从一旁的案上取了六张托盘递给了她们,这是正式宫女的衣裳,现如今她们刚刚入宫也只能做最低等级的宫人罢了,接过托盘,六人向那个管事的姑姑福身一礼,然后端着托盘向上走去。
      踩着石阶登上小阁,那里站着三排女子,每排十人,像她们这样全排通过的还真是少有,因为第三排只站了五个女孩,所以余莺儿只好一个人站到了第四排的第一个,她的旁边就是她心底暗暗夸奖的浅乐。
      骤然登上楼阁,余莺儿还是有些不习惯,原本羡艳的阴凉地界现在倒是让人感到了几分的凉意,她悄悄地紧了紧衣领,然后看着下方那成群的姑娘,她们都在等待自己的命运。
      低垂着眼,余莺儿细细看着托盘上的衣衫,翠绿色的宫装和方才那些小宫女们的衣衫一致,左上角搁着几支朱钗一副耳坠子,倒是极为精巧,那衣料一看就知道是细棉布,穿起来透气舒服,她暗暗握紧了红木托盘的把手,低眉顺眼地站着。
      “哎呀~”
      被声音吸引,余莺儿抬了头,偷偷向外看去,透过白色的帘子,她很清楚地看到一名女孩摔到在队列里,这样的天气,已是腿软眼花也是有的。
      “醉蓝,不合格,带去冷宫。”
      “姑姑,姑姑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姑姑……”
      女孩的声音渐渐远去,去锦冷宫那是个比浣衣局还要恐怖的地方,浣衣局只是洗衣,而冷宫则是干些砍柴什么的粗活,还要给没了指望的妃嫔洗脚,这个是彻底没了盼头。
      余莺儿第一次感到皇宫的黑暗与可怕,她的手微微战栗,死死咬着唇,只是摔了一跤,就打发去了冷宫,那自己……醉蓝平日里表现也是出色,可就是因为这个,她却得到了比别人还要重的惩戒……余莺儿盯着托盘上嵌着绿宝的银簪子,压住心底的恐惧。
      这一站就是到了天擦黑,院子里燃上了几根红烛,一行人就是站在了院子里,由姑姑一个个的登记,分配去那里侍候。
      “宝鹃,长杨宫明瑟居;蓝雅、浅乐、玲珑尚衣局;余莺儿,倚梅园……”
      分配好所有宫人后月已上了柳梢,今夜大家还是在这里住下,明日一早再去各个宫室里报到。
      余莺儿拖着酸胀的腿,一步步向自己的居所走去,将托盘放到了床边的小桌子上,东苑里已是少了很多人,现在整个大隔间只余下十多个女孩,隔得床位不算太远,但相较于之前人满的样子还是让人感到了一丝的空虚与寂静,回来的女孩没有说话的,只匆匆洗漱了,便是上了床,今天是累了,明天才是第一场战争啊。
      放下床帐,余莺儿从怀里拿出了一枚荷包和一张手帕,手帕上的蔷薇依旧夺目恍若真实,四角的金色流云纹依旧耀眼,只是那股梅香不再,明天她是去倚梅园吧,那么是有梅花吧,有梅花呢。
      她将两样物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边打点好的包裹里,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安心的闭上了眼。
      清晨时分,暗淡的日光透过重重宫阙,钻过纸糊的雕花窗子,射进屋来,摇曳已是穿好了绣鞋,正在整理床榻,她换上了那身翠绿色的宫装,袖子不是后宫小主们常穿的宽袖而是窄袖,很是方便干活儿,她将代表着皇城外人的粉色衣裳叠好连同那几支粉色的簪环,整整齐齐地码在托盘里,取了木梳站在打好水的铜盆前梳发。
      粼粼水光映衬出她如今的模样,淡扫娥眉,如云长发,她眉眼却是清秀有余,秀丽不足,但她身材却是极为颀长,比之同龄的几位宫女要高上不少。余莺儿轻轻地叹口气,麻利地将墨发盘成双螺髻的样式,将两条翠色的发链盘在髻上,只在髻尾留下两三条细碎的流苏样式,余下的几支玉钗,余莺儿将其收好,放在贴身的包裹里,她心里很是明白,这个只能到了年节时方能佩戴,她将在倚梅园内侍候,带着珠翠也是不便,万一若是摔坏了,不知要扣去几个月的月钱,她入宫已有几月,也不知道母亲如何了?一月后她方能将月钱送出去。
      她动作一顿,却听见殿门微微开启的声响,却见蓝雅和玲珑各自端着铜盆出去,她们早已是打点好了衣装,余莺儿立即端上铜盆随着两人一道,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有如何激烈的动作,在这里没有人会叫醒你,一切荣辱全然在你自己的身上。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四个院落的新进小宫女们便是被集中到院前的空地上了,一个个由姑姑们领走。
      余莺儿低垂着脑袋,只看着前头姑姑那褐色的裙摆,确保不会撞上那位管事的姑姑,她低着头,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着□□已是泛上了酸麻的味道,后脚跟生生的疼着,她微微咬着牙,只跟在那姑姑的后面,绕过一处朱红的宫墙,只见前方是一处开阔的地界,朱红的宫墙上一道褐色梅枝的图纹的拱门赫然在前,拱门雕刻极为精细,她听说皇后娘娘最是爱梅,所以皇上特意下旨修缮了这倚梅园,还在其间引入一弯碧水再上建立了一座江南风韵的小榭,可见皇上与皇后是有多么的琴瑟和谐。
      在梅树间穿梭着,现下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故而倚梅园中还是较为清净的,她的住所是位于倚梅园一堵红墙后的小院子里,与所有的宫女挤在一间宽敞的殿宇内,在这个地方她所能做的只是步步小心,处处留意,运用好最近学到的来生活,否则的话她不敢想留给她的是什么。
      余莺儿走到今后的住所,拜谢了那位姑姑,又递上一只荷包,不求另眼相待但求与旁人一般无二。
      余莺儿收拾了自个儿的床铺,是靠着窗边的。推开窗子就能看到倚梅园中伸出的梅树枝桠倒也是清净。
      “你是新来的么?”
      女孩轻柔中带着小心的嗓音在她的耳畔浮动,她转身只见一名年岁尚小的女孩站在她床边上,她容貌并不美丽却带着一种雨后清荷一般的清华之感,容颜清丽,尤其看得出那两弯如雾山一般的双眉霎是美丽。
      “是的,我叫余莺儿,刚刚进了倚梅园。”
      “我叫姜昙,是三年前来的,姑姑吩咐了今后你就跟着我做事,且放心事情不会太多的。”姜昙笑意浅浅。
      “好的,我刚来还有些地方不周到……”
      “放心放心,我会告诉你的,当初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呢,也不知道栽了多少次。”姜昙拿过余莺儿放在地上的包裹,直接给她铺起床来,“我年纪小,她们都不搭理我,莺儿你可不能啊。”
      “……好。”余莺儿看着面前黛紫色衣裳的女孩点了点头,姜昙也算是朋友了么?
      日子缓慢地过去,一点有一点的缓缓流逝,余莺儿每日就是抬头看着一轮明日或一轮弯月升入夜空,倚梅园越发的冷凄了,自从纯元皇后仙逝后,原本开的热烈的红梅早没了那一份来自后宫的喜悦。
      余莺儿拿着花锄静静地松着土,她的身上是淡淡的梅香就如同当日那位小姐身上的梅香一致,淡雅不俗,但是余莺儿知道无论如何她也闻不到当日的梅香了,因为其中除了寒梅的味道还包括了另一种东西,她希望见到那位小姐又不希望,因为她已经打算好了,在宫中终老一生也不再回到宫墙之外,虽然这里布满了腥风血雨但是对她来说吃得饱穿得暖,已经不再求别的了,而且那些事情如何会牵扯到她们这种小宫女的身上呢?可惜她终究没有明白,后宫的斗争不会理会你是否只是个小小宫女,只要能给她们带来利益那就可以利用。
      余莺儿跪在团花的地毯上,面前女子身着青色宫服,上绣水色小花朵朵,密布裙裾边,内外两层水纱随清风而绽开,她一头青丝用一支雕花木簪挽起,并无其他装饰,略显柔美,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味,面前容颜熟悉入骨,原本清雅的气质生生被破坏落下一地的死寂和凄清。
      “小莺儿,怎么办呢?”姜昙挥退侍候的几个宫人,她整个人蜷缩在宽大的靠椅上,深色的椅背几乎要将那抹娇小脆弱的身影吞没,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含着晶莹在此刻看来却是别有一份情趣。
      “……”余莺儿看着她只得低下了头,如今的姜昙不再是倚梅园的宫女而是虹霓阁的姜更衣,昨夜她由女孩变成了女人,成了天子的人。
      “小莺儿,我好怕……”
      “要小心了啊,小昙花。”她记得她是这么说的,然后落日的光辉穿过雕花的窗子进来在团花地毯上遗下了斑斑花印。屋内两名女孩紧紧拥抱在一起,生怕在下一个瞬间对方就消失在视野中,再也寻不到那一方的温暖。
      那一年余莺儿离了倚梅园成了虹霓阁姜更衣的贴身侍女,从此在有姜更衣的地方就可以看见一名浅碧色宫装的侍女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一同迎接风和雨。
      两年后,余莺儿再度回到了倚梅园住在她原本的地方,靠窗边的位置,安安心心种她的梅花,偶尔会在夕阳即将淹没在倚梅园朱红墙下是抬头望一眼东南角的位置,那里是虹霓阁,住的是姜嫔不是姜昙。
      两年了,她终于变了,从曾经的姜昙变成了姜嫔,听说下个月她又要升为婉仪,这是鲜少有过的事情,至少倚梅园内早已议论开了,只有余莺儿仍然在安安稳稳地做她自己的事情,如今姜昙已经不需要她了,甚至不信任她了,猜疑、怨恨在这一对姐妹中缓缓蔓延,再一次她被姜昙用白瓷杯子砸出虹霓阁的时候她终于放弃了,她留着也没了用处,于是她回了倚梅园再不过问虹霓阁的任何事情,只是偶尔啊,偶尔回忆起昔日的小昙花,然后默默看着那一处宫宇,然后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在梅花盛开的时节,红色弥漫了整个皇城,余莺儿却一个人靠在朱红的宫墙上,她清丽的眸子里落下了泪水,终于,终于还是变成这个样子了,姜婉仪谋害皇子,被赐凌迟酷刑,余莺儿知道在此刻那虹霓阁已经布满灰尘,在天牢的某个角落,有个女子声嘶力竭地哭喊冤枉,她的身上迸裂出无数的血光,在此刻,余莺儿想,姜昙会不会变回姜昙而不是姜婉仪呢?不论如何,姜昙死了,是死在两年前还是如今已经不重要,因为她又是孤身一人了,她告诉自己不该想的,但是她还是在想,姜昙,姜昙,姜昙……
      日子仍旧是平平淡淡如同流水一般过掉了,渐渐地余莺儿习惯遗忘掉一个叫姜昙的女子,遗忘掉一处唤作虹霓阁的宫殿,她以为她的日子将会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直到她老死在皇宫,谁曾想会有如此的变故?
      “玲珑姐姐,这是何意?”余莺儿坐在倚梅园的一棵梅树下,她的对面,湖蓝色宫装的女子静静站着,却是当初一道入宫的玲珑。
      “主子只需你办一件事情罢了。”玲珑冷冷道,看起来她根本不想跟余莺儿废上一丁点儿的时间。
      “主子……若我的消息不错,你如今是跟在颖嫔的身边。”余莺儿冷笑,她自然知道玲珑的要求是什么,但是她一点都不想,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为何,为何有人就是不给她安宁呢?
      “……”玲珑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但余莺儿却垂下了头。
      ‘不是她么?’余莺儿暗自思忖,“我答应了又如何?”
      “保你母亲一生衣食无忧,而且她不会知道你成为宫嫔的消息。”
      余莺儿注视着披着披风的玲珑,一时之间倚梅园中只余下风吹落雪花沾上余莺儿乌黑的发鬓。
      风声静默,花落无声,余莺儿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姜昙,那个清纯过,得意过,狠辣过的好友,她此刻竟然在想如是姜昙一开始便是那般狠辣是否如今的她还活着,还在这泥潭中挣扎哭喊?
      她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只拉低了一支梅树枝桠,唇角勾出及其苦涩的笑意,当初的姜昙已经陷进去了,如今连她也不能幸免么?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她恍惚记得这是姜昙最喜欢的一句诗,呐,小昙花,我最终还是要步上你的后尘啊,到时候你能等等我么?我们不再生气斗嘴了好么?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最好的不就是一同携手上黄泉么?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行过处,辨不出紫陌红尘。
      霓裳天上声,墙外行人听。音节明,宫商正,风内高低应。偷从笛里写出无馀剩。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
      香肩斜靠,携手下阶行。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无限情思。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谁知道比翼分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穿云破月一般的歌声自倚梅园上回转而起,如同一缕淡淡的花香穿破极冷的寒冰,却也几乎耗尽了气力。
      “奴婢花穗参见余小主。”俏丽女子盈盈下拜,乌木椅子上余莺儿轻轻抚摸着那嵌着白玉的松檎双鹂图的剔彩捧盒,漆黑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迷惘。她记得这只盒子是姜昙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只盒子,因为里面曾经搁着她以为的帝王真心,小昙花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起来吧。”余莺儿知道她在这个位置上呆不了多久的,那幕后的人让她上来不过是希望有一出更加完美的戏码,而她所能做的就是按照剧本演下去无论是要你得宠、失宠或是去死,她只能按照命定的步伐去做。
      紫奥城瑰丽的霞光沿着琼首飞檐缓缓铺洒,余莺儿自床上起来,自是有了宫女服侍穿衣洗漱,她一身浅粉色的立领上衣穿着绣有风信子的褙子,除了虹霓阁,熹微的阳光下她眯着眼睛打量这座宫殿,原本是姜昙的住处,如今成了她的。
      宫殿屋檐上风铃叮咚作响,面前男子头戴玉冠,面容清俊,一双眸子漆黑多情。她只是笑,也只能笑,虹霓阁一直被封存着,当然也保护的很好,她本以为她早已忘了,可惜,没有,她仍旧记得许多,那一年的点点滴滴,姜昙似乎还活着,这本就是她的地方,处处都有她的身影,那一年,多少个日夜?面前的男人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他的面容仍带着几分稚气,而如今丰神俊朗,公子翩翩。
      她双臂舒展,浅粉色的华丽宫装在空中扬起的弧度,遮住了她的面容,她的溢满苦涩的笑,他早忘了吧,早忘了这虹霓阁曾经住着的那个人,那个女人,就算那个女人害死了他的一个孩子,玄凌,这位帝王也终究是忘了的,忘了一切的一切。
      抬腿,踢脚,修长如玉的双腿自裙下探出,一晃而过带起的铃声,淹没了那清脆的风铃,可是她却忘不了啊,多情且无情的帝王,那些个日夜,你与她情话绵绵,那些个日夜,你那样温柔地注视她,拂过她的眉眼,而如今,讽刺的是你也这般注视着,诉说着,对着的却是你已遗忘的那个女人曾经的贴身侍女。
      宽阔的裙摆自下而上的旋起,她在不停的旋转,铃声急促,玉足掩在粉色之下,她便如同一朵盛极了的桃花,妖艳绝美,在此刻,她是唯一。
      墨色长发带起了流苏的带子,长长地扫过枝桠,落雪纷纷而下,她只穿着一件舞裙一件纱衣,落雪融化在肌肤,带起一串的水痕而过,落在面颊,她额上的桃花花钿美的惊人,那一刻她或许在流泪。
      生若夏花,开到荼蘼,她轻轻仰躺在雪地上,粉色的舞裙掀起,她整个人躺在雪地,躺在落红,盛极而衰,正是如此。
      头上的星空那样的模糊不清,一直在旋转着,她整个人也在旋转着,红唇微启,此刻的头脑空白一片。
      有人揽住她的腰,跪坐在她宽大的裙摆上,那人温热的呼吸扑在脖颈边,却是十足的冷意,笙歌如此,怕是造众人嫉恨了吧。
      “朕竟不知,莺儿的舞也如此之好。”那人嗓音嘶哑,看着她略显茫然的黑眸忍不住溢出笑意。
      “……谢皇上盛赞。”余莺儿无力地勾出笑容,你可知,这支舞蹈是个傻女人作的,为的是搏你欢心,而你在她未曾穿上舞衣,舞出一曲灼华时,亲手让她玉碎,真的是玉碎。
      她肩上画着一支艳丽的粉色桃花,渐渐融化在雪水间。
      如你所愿,红唇启,歌声破月穿云: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人生当歌,歌尽繁华,繁华落时,时当人归。
      衣料轻薄,贴在身上没由来的寒彻心扉,掀开云纱垂帘,余莺儿坐在妆台前面,那身雪白袭衣很好的掩去了她满身的狼狈不堪,头发乌亮,桌案上玉钗金簪,比比皆是,曾经认为好的,在这里却是什么都不是,曾经最贵重的,现在只能拿来打发粗使活计的宫人。
      绾了燕雀髻,戴上珠玉簪环,雾蓝色的衣装上身,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了,这真的是她么?她明明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摇曳,是那个默默无闻的莳花宫女余莺儿,又怎么会是虹霓阁的妙音娘子呢?谁都不会想到,当初那个饿的连一口饭都吃不上的女孩子,有朝一日竟会住入宫殿,锦衣华服,珠钗翠环,即使不长久,但却是有的。
      倚梅园依旧如昔,她没有带着花穗和另两个人,她走在雪化的小路上,,推开暗红宫墙上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走了进去,跨入内室,走到窗边,这里已是有了新的主人,她推开窗子,定定的看着墙外伸进来的枝桠。容色浅淡,眸色不变。
      她没有站多久,因为宫女们差不多回来了,她也该走了。
      “奴婢参见余小主,小主吉祥。”走出去没有多大一会儿,余莺儿就看见打扫归来的她们,她一个个地扫过地上的每一个人,谁曾经做过什么她一清二楚,如今,她连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了了,何况是旁人?她只能认命,而她们也是,因为毫无反抗之力,甚至她到如今都不知谁才是玲珑幕后的人。
      “倚梅园宫女浅草失仪,带去浣衣局。”她笑了,笑容里的是什么东西没人知道,丢下一句话,无视瘫倒在地的宫女,她再没回头。
      梅香暗在,她已是知晓,那人,那位欧阳小姐是何人,锦绣宫洺兰轩颖嫔欧阳氏唯月,就是当初那位善心的小姐,啊,入宫那么多年了,她居然还记得,还记得那位小姐所说的每一句话,记得那位小姐唤贴身侍女作‘司锦’,那次,她听颖嫔唤身后的贴身侍女道‘司锦’……
      颖嫔欧阳氏,绝代的风华,温润如水,她仍旧未变,而她身不由己,所能做的,只能暗暗祈祷,这位好心的小姐能够一生平安如意,无灾无难……
      步撵轻晃,她额上的华盛一下下击打在发上,眉眼处是艳色的妆容,勾勒出朵朵精致,红唇挑起的弧度渐渐缩小,她的身后是长长的宫道,以及一抹淡紫色的身影,那是颖嫔,方才的她,出言不逊,傲慢无礼,气的这位官家嫡女变了颜色,可她始终都没说什么,只让人离去,她知道,她生气,但她也不屑与她争锋,这是欧阳唯月的骄傲。
      她仍旧记得,昔年,她对她说“今后如是有什么需要摇曳的,摇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她食言了。
      “对不起。”轻轻的话语声仿若从未出现过的,弥散在冷风里,她将半张脸埋在雪白的绒毛领子,闭上了眼睛。如今真的是身不由己,那人的一句话,注定了她的下场,也注定了她的骄矜。
      “妙音娘子,当是不可一世的。”
      不可一世,呵呵,她是在这里长大的宫女,看尽冷暖,作为局外人也看够了后宫的争宠,而且……她的身边也有一个曾经荣宠一时的女人,她又怎会不明白,恃宠而骄的下场会是何等的悲惨凄凉?可惜那个人连条活路都不留给她。
      如今她的骄奢,注定了她的下场,她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再看不到下一个冬日的阳光,闻不到那暗暗的梅香了。
      春寒料峭,团团簇簇的杏花开得正盛,石子路上,她穿着襦裙伏跪于地,形容狼狈。
      “李长,传朕的旨意下去,降余氏为更衣,即日迁出虹霓阁!”她跪在地上,声线颤抖,面色却是如水一般的平静,那人想要的就是这个吧,甄氏,才是那人最大的目的。
      她衣衫素丽,已不复当初的妖艳,她就那样静静的站在虹霓阁里,看着一个太监收拾她的东西,她自然知道,这个太监又是要捞了不少的好处去,远迁宫殿,她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
      人人都说,红颜未老恩先断,宫里的夜晚总是寂静的让人发疯,而她此时正端端正正的跪在佛龛前,静静祈愿,衣衫料薄,如今的她早不复当初,其实早就不复当初了。
      一愿娘亲平安喜乐
      二愿欧阳小姐幸福安康
      三愿姜昙来世顺意
      她愿有三,来世之说不能保证,只望如今在世的两位能如她所愿。
      如今的她唯有认命了,身后大门吱呀打开,她冷冷一笑,站起身来,鬓边朱钗垂下的络子拍打在脸上,凉冰冰的。
      “届时将这个一同搁下。”玲珑揭开兜头的披风,面色平静无波,真不知她色变之时会是如何,她将手里的瓷瓶放在原木桌子上,转身要走,裙摆微扬,腰中系的五彩宫绦扬起又落下,打在裙摆上。
      “且慢。”余莺儿声线平静,她没有动,只抬头看向门口站立的女子,“你承诺过的。”
      “定会护你母亲平安,她只会认为你在宫中做了永远的宫女。”玲珑如是说道,“这是最后一次。”话音落下,她抬脚跨出殿门,在外合上。
      余莺儿一步步走上前,将那只普通的白瓷瓶收在袖子里,如今的她较之之前更是没有反抗的能力,甚至一步踏错,她的娘亲……
      如今,她只能按照那人的意思,一步步走向不归路,她抬头转身,佛龛上的菩萨慈眉善目,压下眼中的涩然,她知道会有人来找她的,找她除掉甄氏,或许这个都被那人料到了,着实是可怕的人物,桌上摆着的红烛似是刺疼了她的眼,终于落下了泪水,啊,真的好疼啊……
      …………
      身后的木门是被人踹开的,带头的是玄凌身边的李长,余莺儿知道,她的时间到了,她抬头最后望了一眼天空,转过身。
      “公公有何事?”她的嗓音中竟带了些说不出的解脱。
      李长微微一愣,这余氏……
      她躺倒在地上,身边李长和一众宦官的厌恶,她在此刻还看得清清楚楚,透过他们的瞳孔,她可以看到她现时的狼狈,鲜红的血液淌在地上,脖子上的伤口处血肉翻飞,面颊红肿,整张脸都被鲜血和凌乱的发丝弄得狼狈不堪,她不想再见到这所宫殿,不想再见到任何和这里相关的人和物,她再次透过窗子向外看去,天边的墨色一点点的晕开,就如她渐渐失去神采的眸子,漆黑无比。
      此刻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好像她的鼻尖又触到了一丝桃花的甜腻,一点暗梅的清淡。
      娘亲愿你平安喜乐;欧阳小姐愿你幸福安康……
      有少女白裙如雪,墨发披散,容颜清丽,眉如远山。
      她笑得绝美,嗓音恬淡空彻,眨眨眼。
      “小莺儿,你没忘了我吧?”
      “小莺儿,我来接你啦。”
      “小莺儿,我们再也不吵架不斗气啦。”
      “小莺儿,我们走吧……”
      …………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行过处,辨不出紫陌红尘。
      霓裳天上声,墙外行人听。音节明,宫商正,风内高低应。偷从笛里写出无馀剩。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
      香肩斜靠,携手下阶行。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无限情思。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谁知道比翼分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
      曾经响彻过紫奥城都的歌声,穿过宫殿与夜色,冉冉而起,带着说不出的淡然和满足。
      ‘此生我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改叫余莺儿。’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能动电脑了,咳咳,来不及码字,只能把早就写好的一篇番外发上来了……亲们相信偶,偶是不会弃坑的。只能说有时间再写一点吧,新的一章只有两千来字,这章够肥的,虽然是番外……
    额,某弦月顶锅盖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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