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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怀中瑾 ...

  •   瑞雪与嘉懿进京也有好些日子了,先头几日里姐妹三人多说些各地风光人文地貌之类的,毕竟瑞雪驻守北境,所见所闻多是些大漠孤烟黄沙饮血,而嘉懿则是嫁入江南,常日里便是婉约似水烟雨迷蒙,此二者也俱都是长居京城不得出的怀瑾所不能见到的风光景致。
      大周帝姬虽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在出嫁之前也确是鲜少有机会得出京都的,故而早在回京之前瑞雪同嘉懿便是亲手绘了各处风致,虽不能亲眼得见,睹画思景却也是不错的。
      而今回京日久,再多的风俗景致也是说道完了,现下子姐妹三个的话题却也只是聊聊彼此的心事或是近来见闻罢了。
      这说着说着,这日头也就西了,不需得绿猗几人来请,怀瑾几个便是丢下了茶盏点心,起身往扶荔殿去了。
      此番宫宴设在邻水而立的扶荔殿里,明和太后的诞辰为六月初五,正是盛夏时节,荷花满池的盛景难能。
      怀瑾几个虽说被教养的极好,素日里自是一副雍容端贵的皇室贵女做派,但奈何骨子里却也随着先帝,颇有几分任性不羁来,而这想得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更是像足了那位先帝爷。这方才行至池边,打眼一瞧便是碧波横溪,清荷婉转的模样,当下便也是来了兴致,只吩咐了人去备上两叶轻舟,只从湖里过去便也就是了。
      得了吩咐的温纸几个只无奈笑笑便是做事去了,留得另几位宫侍下来,执伞的执伞,打扇的打扇,跟前还挽着五六盏的小巧香炉,只务必侍候的妥妥当当的。
      也没多大一会儿,温纸几个便是领了几艘小船来,这也只是粗使的宫女平素往来湖上的摆舟,自是算不得有多大的模样,怀瑾伸手拽着两位皇姐,小心的提了裙摆上了最前头的那一只。
      相较于后头两三只,前头这个也算是干净的,只缝隙处略略沾了些泥迹倒也不至于污了衣裙。
      怀瑾甫一上船,脚下便是一晃,鬓边的流苏钗子簌簌作响,她小心往前踏了几步,随手拎起丢在船上的木桨瞧了两眼,自知不晓得如何摆弄的怀瑾也没敢真下手试试,要是一个不当手的也是糟心的紧。
      这边厢的怀瑾正捣鼓着那支木质的船桨子,那边厢瑞雪同嘉懿已是提起裙摆纷纷上了小船。而被抢了小舟的姑娘正直愣愣的瞧着,半晌不止作何反应才好。
      直到这怀瑾瞧够了,将船桨交还给她,她才晓得带着这三尊大佛从水路往扶荔殿去。
      这一路上随水拨荷倒也甚是有趣。怀瑾一边探手折了荷花荷叶莲蓬一边同两位姐姐说话,河池清凉,群鱼嬉戏倒也极是有趣。
      在荷堆里兜过几个转儿,远远地,怀瑾便是瞧见另一头有一轻舟美人款款而来,她的衣衫是浅淡的近乎于粉色的玫红一色,乌压压的长发盛云堆雪,似是倭堕髻或是堕马髻的形式,轻纱拂面,手里挽着两叶一花,隔得远了只恍惚得见发上同衣上的点点流光,好一个窈窕美人。
      怀瑾瞧了心下却是一哂,争宠斗艳的莫不是弄错了时候?太后娘娘诞辰可不是这些子后宫妃嫔耍心机的时辰,不消多言,不是没个眼力见儿的就是中了招罢。
      不过这看过便也过了,怀瑾几个也不会多言,依着景兰姑姑的本事,这位小主成是心愿难成的,就是成了,那皇帝陛下吃不吃这套还是另说呢。
      那小舟晃晃悠悠地便是靠了邻水的一方,侍候在侧的宫人老早便是瞧见了怀瑾三人,此刻也是忙不迭的接了一行人上来,而姐妹三个上了岸便是被引往侧殿更换礼服去了。
      姐妹几个方才转过廊下,便是见得那轻舟近了,怀瑾瞧了一眼也没说话,原也没想着多搭理的,谁想着便是在她收回目光的之时,廊下候着的小宫女忽然开口道:“那是芳菲殿的谢婉仪。”
      怀瑾脚下一顿,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到是好个眼力的,晓得那是谢小主。”
      那小宫女也不过豆蔻梢头的年纪,虽生的不甚秀美却也是个清秀的模样,瞧上去与旁的宫侍并无甚不同的样子,听得怀瑾的话,她低头道:“奴婢曾在芳菲殿当差,后因服侍小主不甚妥帖这才被遣到了扶荔殿做事。”
      “倒是个伶俐的丫头。”怀瑾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便径自走了。
      入了殿,怀瑾略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这回,那位慧妃娘娘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怀瑾坐在圆桌边上,手里把玩着一只青瓷裂纹的茶杯,杯子里盛着小半盏的浸了金银花的鲜果汁,两位皇姐,一位在换衣一位在上妆,相较于两位皇姐而言,她的妆容更加简便些,更换起来也是容易,故而便是先让两位皇姐换了妆容衣饰。
      叼着半块晶莹剔透的莲子糕,怀瑾用的也是欢喜,这回的糕点里头虽是甜的,却也少了砂糖的甜腻与蜂蜜的特有的那股子蜜味,清淡鲜香很是不同。
      说来也是巧的,不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太后,亦或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几个竟都是不爱吃蜜的,便是要吃,也得令人想方设法地将蜜味去了才好。怀瑾的姨母,清河王妃就常笑他们,都是锦衣玉食堆出来的毛病,嘴挑得很。
      将嘴里半块糕点咽了又是吞了半口的鲜果汁子,怀瑾略略出口气,自袖子里摸出张帕子来点了点唇角,方才将帕子收了便听得殿门一响,怀瑾只将衣袖理了理这才转身去看,却原来是那太后娘娘身边的司锦姑姑同两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宫侍。
      太后诞辰,合宫同庆,素日里也随着自家主子穿着打扮皆是素净的随侍宫人倒也是穿的略略热烈了些。
      此番端着托盘过来的司锦姑姑便是难得的穿了一身暗紫色暗花纹路的窄袖宫衣,绸缎轻软极是服帖的模样。
      “司锦姑姑?”怀瑾愣了一瞬,复又笑道,“可是母后寻得了好物,让姑姑送来了?”
      司锦行了一礼,笑道:“旁人只道‘知女莫若母’,奴婢却瞧着‘母女相知’却也未为不可啊。”
      “姑姑便是惯会取笑。”怀瑾抿唇一乐,“快些让孤瞧瞧,母后都予了什么好物什,非得这个时辰上下送来。”
      司锦颔首称是,旋即便是将手里捧着的乌木添漆的托盘搁了,复又亲手揭了上头盖着的缀了明黄色流苏的红绸子,露出底下方方正正的檀香木盒子来。
      这只盒子是镂空的花样,盒顶刻了团团簇簇的绣球花,拿了红纸衬了越发的贵气雍容起来。
      怀瑾只笑:“莫不是哪位夫人添上的贺仪,母后觉着好了,便是借了支花献了位佛?”话未说完,她便是忍不住的笑,虽是晓得自家母后的性子,怀瑾却也不介意时常耍赖撒娇一番,旁人眼里雍容典雅的天家帝姬,却也是母亲眼里爱娇爱俏的小小姑娘。
      乐了一回,吞了口茶去,怀瑾这才小心地开了塔扣。
      那木盒子里铺着柔软的明黄色缎子,上头置了一长串堆叠的齐整的宝石链子,宝石盈透,光华璀璨。
      怀瑾一愣,抬手将那串宝石链子拎了出来,那是极长的一串,将将过了鞋面,几粒宝石珠子拥成一团,是八仙花的模样,小巧精致。
      “瞧上去到有几分像是悬在衣襟盘扣上的东西……”怀瑾道。
      “殿下聪慧。”司锦自怀瑾手里接过了那串宝石链子,将之扣在了怀瑾领边,莹润透亮的宝石折射出点点柔和温婉一样的颜色端的是好看的紧。
      “这东西,原是将百数大小色泽具是相同的珠子穿做一串,只在每只珠子上做些细巧的功夫,如是一来,平日里若是再想做些什么花样,自个儿动手便可拥成了。”
      怀瑾抬手碰了碰盘扣处的那朵盈盈八仙,道:“好灵巧的心思,这是何时想出的主意?这般细巧的物件便是内务府也需得些时日。”
      司锦笑道:“两月前娘娘好容易才得了些趣儿,自藏书楼取了些子杂书来瞧,只也不晓得是哪卷儿的词句,哪部的绘样招得娘娘欢心,只道是几位小主子年岁正好,合该配些鲜妍又是逗趣儿的玩意。”
      司锦抬手给怀瑾续了杯热乎的茶水,顿了一会儿方才又道:“瞧着了便也是上了心,又是召了嘉国夫人并着几位太妃来合计,便是都觉着好,这方才将这图样予了内务府,便也是将将月余方才造出来三串儿来,便是全数予了三位殿下了。”
      “怪道月前小姨同几位母妃时常往颐宁宫来伴着母后说话,原来却是这一遭。”殿中的侍女自打了逶迤置地的纱幔,又是拨开了一层真珠帘子,便是绿猗同木樨正扶了已是换好了衣饰妆容的嘉懿与瑞雪一道儿出来。
      “殿下安好!”
      “姑姑原也是不必多礼,”嘉懿只笑。
      那怀瑾见得两位姐姐出来便是打算起身往内室去换了衣裳,却是瑞雪抬手便是将她摁下了,道:“姑姑此番过来想必也是没得这般简单容易才是。”
      瑞雪在桌边坐下,绚丽的裙裾衣摆扑簌簌地洒了一地,青石刻花的地面无由来地染出了几分烂漫的色调来。
      嘉懿抬手给姐姐和自个儿斟了杯茶水,便也是捧着茶碗坐在一边,只道:“原也只是晓得些母后的心思,姑姑可莫要再是卖了关子。”
      司锦略有些无奈,却还是正色道:“今日那位小主儿虽说是碍了几位主子的眼不错,却也是伤了毓太妃娘娘的眼。”
      怀瑾眸色一闪,道:“孤等自是晓得。”
      待得司锦领着两位宫侍离去,怀瑾轻笑一声便是入内更衣换妆去了。
      先朝的宫闱秘事原也不是她们该晓得的,毓太妃一向与太后交好,此等糟心事儿大抵已是被封了个齐全,她们从来不怀疑自个儿母后的手段,想来若非她们未曾得见,定是半个字眼都不会传入她们的耳朵里。
      怀瑾坐在妆台前,望着窗外的霞光旖旎瑰丽万千,她突然忆起两位姐姐之前送的画轴来,大漠飞沙似雪,江南水墨温软,她突然间明白,每当说起宫外的几位太妃甚或是她家小姨的时候,她母后眼里那明明灭灭的光华到底是什么。
      她眸光下垂,望着妆奁里那一溜儿的珠宝玉石……
      “宫外人一心想要入得宫墙,搏一场滔天富贵,宫内人却只想着民间悠闲,清静自在……”
      “人啊,大抵都是这般矫情的……”
      她记得那是先朝最后一遭儿的选秀,乌泱泱地进了十多位新秀,朝见完毕的那一日,她躲在乌木雕花的多宝阁后头,恍恍惚惚间听到内室里正在对弈的两人这般说道。
      那日,她轻轻踮起脚,向内望去,她的母后正靠在父皇的怀里,略略扬起了脸,向来都是雾蒙蒙的一双桃花眸里闪着点点近乎于娇俏的得意之态,而她的父皇一愣,似是迷茫地眨了眨眼,随后低下头来看她,最后大抵是瞧见了她母后眼底蕴藏的深深笑意和狡黠,两人竟是绷不住般的一同笑了出来。
      那般的狡黠模样是她从未在她母亲身上见到过的模样,不论是当时清音殿的皇贵妃还是如今幽居颐宁宫的太后娘娘,人前人后她都未曾见过,也许也只有早已故去的父皇才能令她露出此般情状吧。
      当年的清音殿皇贵妃喜欢烹雪煮新茶,调琴成诗话,却也只盼白首到天涯,有你皆是家;而今的颐宁宫太后却只是幽幽寄旧居,时时思旧人……
      当年的皇贵妃仪容得体是因为‘女为悦己者容’;而今的太后仪容得体是因为皇室威严端庄雍容……
      当年的皇贵妃一双桃花眸深深浅浅都是融融的桃花色,而今的太后一双桃花眸明明灭灭都是点点的寒星芒……
      谁话当初,不如当初……
      …………
      太后寿诞后,进京的王爷、公主、郡主们也俱都是陆续回返了封地,有也唯有嫡出的两位长公主依旧在京。
      这一日,天光正好,朱漆的宫门悄然开了道缝儿,一辆绛紫色垂挂有轻纱的马车并两队侍从护卫悄没声的探出个头,车夫一抖缰绳,四匹白青银鬃的河曲马抬蹄立走,左右一拐很快便是没入了青龙街上的车马之中。
      “怎的,入京都这样久了还未瞧够?”怀瑾侧身靠在苏绣的大引枕上,手里闲闲地翻着一本《南山泉词话》。
      除却这位长公主殿下之外,这车里尚且还坐着三个不过十岁的小小姑娘。
      三个小姑娘也正是顽皮的年纪,虽说因着出身的缘故自是有一番尊贵的气度在,但听着此刻街上远远传来的叫卖吆喝声倒也不免有些蠢蠢欲动,此刻,正是揭了那格子窗前铺泄而下的轻纱,悄悄地启了条缝儿,只顾着往外瞅了。
      “小姨说笑了,自打娘亲同二姨回返京都后,我等满打满算也不过在那公主府里头住了五六个日头,才没工夫出来走走呢。”红衣的小姑娘回过头撇撇嘴,尚且稚嫩的眉眼里除却那一份天然的傲然尚且带了一丝京都贵女王室帝姬都极为少见的锋芒。
      平阳郡主舒子文,当朝靖远长公主与宁国公的长女,生在北境长在北境,是由她的母亲同如今的虎贲将军夫人被破格立为康安县主的风氏一手教导长大的。这位风氏出身将门,又是昔日里靖远长公主的贴身伴读,后因于北城御敌有功,破格晋封为县主,号‘康安’。
      舒子文得乘二人教导,小小年纪到是养出了一股锋锐之气,便是太后娘娘见了,也只无奈笑言:“无怪乎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子’,古人诚也。”
      “北境之地,征鼓雷雷,少见如斯繁华安逸。”穿着白绫子裙衫外套紫色纱衣的小姑娘收回目光望着那斜靠着的怀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永乐郡主舒子华,舒子文的嫡亲妹妹,是靖远长公主同宁国公的嫡出次女,此刻也不过五六岁上下的年纪,说起话来到是条理分明的紧。
      “江南只多烟雨,京都与之相比到是另有一番意趣在。”鹅黄色绸衫的小姑娘小心地将格窗放了下来,咬着一块核桃乳酪,只瞧着怀瑾眨了眨眼。
      华瑞郡主韩云卿,瑶城长公主嫡长女,而今也是七八岁的年纪,瞧上去到是温柔内敛的紧,只却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怀瑾只笑:“你们几个一个赛一个的机灵,也罢,我算是说不过你们了。”
      她将手里的书册一丢,坐直了身子,只左臂还懒懒的搭在引枕上懒怠动弹,“待会先去一趟玉楼,再是往了青龙街的凤凰台吃一遭的糕饼点心,便是去你们曾祖府上寻了你们娘亲同兄长就是。”
      “自然,若是你们尚且想着在这京都里走走也未为不可,只需得往府上通禀一声。”
      三个小姑娘相互看了看,最终还是由着年纪最大的舒子文道:“小姨的安排很好,只今日里若是走得多了倒也难免劳累,娘亲还需留京数日倒也不急于一时。”
      怀瑾瞧她,不由抿嘴一乐,心中暗道:这两个小妮子可是勿怪,那日长姐说起,只道是这两妮子的名儿混该是换上一遭方好,如今看来,倒也是‘知女莫若母’的道理。
      “好,便是依了你们,若是改了主意,可得告知我才是。”
      “是!”
      青玉车轮‘格鲁格鲁’的响着,这段时日里,往常鲜少踏出宫门的怀瑾出宫到是勤快了许多,倒也不是因着旁的缘故,只因着那深居颐宁宫的太后娘娘,高坐仪元殿的亲兄长,位主凤仪宫的亲亲嫂子时不时地便是给了她令牌让她出宫往各处铺子、饭庄走上一遭儿。
      她也不是不晓得,想来这些子俱都是日后的嫁妆,先时但凡想着这事儿,她倒也不免觉着羞赧,可这一段时日后,倒也只觉着稀松平常了。
      今日要去的那地儿唤作‘玉楼’,是昔日里明和太后入宫时带来的陪嫁之一,前身是唤作‘玉兰轩’的,而后生意做得好,又是另择了处地儿,更名改姓地换成了‘玉楼’的匾。
      这‘玉楼’位于京都四街之朱雀街首,三层的楼阁模样,悬着蓝底金字的匾,今日里是仍旧的宾朋满座,锦绣荣华的模样,只来往诸人俱都是小心谨慎了些许,便是寻常说笑言谈也俱都添了几分的轻言细语,小心翼翼却又止不住地望着停在玉楼门前的一队车马。
      此番怀瑾几个过来虽也算是轻车简行,但却也是带了两队侍从护卫的,皇城根子底下的人谁又是没几分眼力劲的,甭管这‘玉楼’里来的是哪位贵人,只瞧着架势便也晓得不外乎是那起子的权贵世家罢了。
      却说这怀瑾自打入了‘玉楼’便是往着内院去了,虽这名目上是出来走走,但到底是做什么,也不过一句心知肚明。
      晓得自家三个孩子耐不得这些东西,怀瑾便也是打发了她们自去,但凡瞧上什么好物什便也说一声就是了。
      两位姐姐家这三个孩子,年岁虽是不大却也是极为伶俐出挑的人物,再者而言,如今这皇城里头,敢下她们面子的也没几个自也是不惧的。
      正因晓得如此,怀瑾便也是极为安稳的坐在这内院里品茶,听管事回话。
      于是,在二楼闹将起来之时,怀瑾尚且还有几分莫名,暗忖这又是哪家的夫人小姐没得眼力劲儿的,明明晓得有贵客来访还能闹得如斯这般,正打算吩咐人打发了,便瞧着随侍在子华身边的京墨掀了帘子进来了。
      怀瑾面色一沉,看样子,这可不是没得眼力劲这么简单了。她撩了掌里的青花瓷盖碗,浅色的茶汤洒了一桌,冷声道:“没得在外头让人看了笑话,俱都‘请’了进来。”
      当即便有人领命而去,身后的管事便是收拾了案几上的东西,又是奉上了一盏茶水来。
      不多大会儿的功夫,便是瞧着纱帘内账一掀,三个丫头扶了贴身丫头的手进来了。
      怀瑾上下打量了一通,晓得自家小孩没吃亏,面色这才好些。抬手让她们坐了这才有了功夫去瞧后头跟着的那几个。
      却原来是两个贵妇打扮的夫人,并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及几个丫头婆子,其中一个丫头的脸上到还有明晃晃的一个巴掌印,一双潋滟的桃花眸里盈满了泪意,好一个欲泣还休的模样,只可惜了……
      怀瑾漫不经心地想,比之宫里那些娘娘们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的。
      许是没想到这内院里坐着的这位贵人竟也还是个未曾及笄的女孩儿,诸人皆是愣了一瞬,到是后一步进来的那位夫人乍一见到怀瑾的模样,面色便是白了,只似乎是晓得她是谁的。
      怀瑾自是未曾漏过她这个眼色,却也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模样。
      “原来你便是这‘玉楼’的贵客,却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
      “你可能做得了我的主还是两说,还是快些带了我去见令尊、令堂,如若不然,此事断断不能善了了。”
      “不要以为侯府千金便可如斯任性妄为,娇纵恣意,只要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才是。”
      怀瑾同三个丫头也不说话,只坐在花梨木的圈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饮茶。
      那夫人见此,暗忖:本想着先声夺人,将这几个丫头子的威风压下去,此事也得一个善法儿,可如今看来,这几个黄毛丫头未免也太不知事,只如今这场面端的我下不来台,独独我一人却也还罢了,只怕是宫里的娘娘没了脸面。
      她思虑几番,抬眼又是瞧见那个丫头面上的红肿,想着身侧人的身份,又想到:便是这丫头的身份再是高贵,凭着我俩的身份也是相抵的,加之这秦丫头此番更是有伤在身,且带着见了这妮子的长辈,妮子年轻尚不晓得事情,还不是由着我说头么?
      念及此处,她便又是得意了起来,道:“妮子年纪轻轻不晓得轻重,你可也晓得我们是什么人家?”
      “那宫中的慧妃娘娘便是本夫人的长女,如今诰封三品的郡夫人,至于这位更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亲妹妹,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你等身份便是再高可能高的过咱们,劝你还是好生赔罪,此事倒也还能善了了。”
      “你且瞧瞧你家这丫头将我们燕儿打成什么样子?可怜见的,要晓得,这可是太后娘娘亲亲的外甥孙女……”
      那惨白了脸色的夫人,即太后庶出的三妹欧阳氏唯若似是终于回过了神,忙忙扯了柳夫人的宽袖,只示意她别在讲下去。
      柳夫人瞧她一眼略略皱了眉,暗想莫不是这秦夫人不欲将此事闹大,令得旁人编排皇室及那位太后娘娘?
      欧阳唯若低下眼,胸中气息未平,她又怎么会忘了那张脸呢?虽是尚未张开,确是同昔年里那渡月轩中十三岁的欧阳大小姐像了个十成十,只眉眼处便是带了几分后来絮楼一晤时,颖妃娘娘的高华气度来,再是算算她的年岁,这回当真是碰上了铁板,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的不是如今正端坐上首的金枝玉叶而是她们自己。
      怀瑾将手里的茶碗放了,笑道:“可是说完了?”
      她指尖划过盖碗,又道:“亲亲的外甥孙女?”轻笑一句,复又道,“可当今太后娘娘这亲亲的外甥孙女可只有清河王府家的宣平县主,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亲亲的外甥孙女呢?”
      欧阳唯若拉住正欲发作的柳夫人,道:“你与你母亲不仅是面貌像了个十足,这性子却也是像了几分的。”
      她一顿,扯出一抹苦笑来,“燕儿确是算不上是太后娘娘的亲亲外甥孙女的。”却原来这京都繁华终究还是迷了她的眼,动了那本已安定的心。
      柳夫人一怔,唤了一声,“秦夫人?”她怔愣地看向那悠然坐着的女孩,像?像谁呢?
      秦燕愣在原地,桃花眸里泪意尽去,只留下满满的愕然与羞恼。
      “臣妇秦欧阳氏拜见文昌长公主殿下,殿下玉安!”欧阳唯若轻出口气,“拜见平阳郡主、永乐郡主、华瑞郡主,郡主玉安!”
      “先前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息怒!”
      柳夫人并着柳惜、秦燕具是愣了,只怔怔的望着,大有几分不知所措之态。
      怀瑾只笑,“柳夫人可还想着随孤往颐宁宫寻了母后辩上一辩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谓‘皇亲贵胄’?”
      柳夫人听了这娇软的音调却是平白出了一身的冷汗来濡湿了贴身的袭衣。
      她便是再不知事也是晓得的,这文昌殿下乃今上与太后娘娘手心至宝,岂是她的女儿能够与之抗衡的?又恐是今日这般祸事牵累至深宫中的长女,却想着她那女儿身处宫中已是不易,若是因着这事儿得罪了文昌殿下又可是雪上加霜,便也正欲下拜请罪,却见怀瑾挥了挥手,身后的宫女便是扶住了这一老二小,再拜不下去的。
      怀瑾偏偏头,望了眼坐在一边没出声三个丫头,只一笑,摆明的这事儿交给她们处置,自个儿不加干涉。
      柳夫人见此又是怕那年岁尚轻的三位郡主耍小孩子性子非是要追究到底,这三个却也是嫡出长公主的女孩儿,分量不可谓不重,亦是到了此时,她方才恨极了自己这张嘴。
      “让她们走便是。”三个女孩儿对视一眼,子文如是说道。
      “云姑姑你且先送去梳洗一番,万莫失了仪态。”云卿笑道。
      怀瑾眨眨眼显然是默许了,于是掌事的云姑姑便是将这四人带下去了。
      闹得这般,怀瑾几人也再没了心思往凤凰台了,只吩咐了车马往青龙街的欧阳府去,行至半道上,韩云卿抬手便是扯了扯怀瑾的衣袖,睁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她。
      怀瑾低眸一瞧,旋即抬了抬手中的书册掩了半张脸去,这云卿儿可是像足了她的五姐姐,瞧她这模样,怀瑾只觉着心下一抖,险些兜不住地笑出来。
      书册后的唇抿了又抿,这才道出一句,“惯会同我耍心眼子,有话说便是了。”却也是掩不住的笑意盈盈。
      “这柳夫人缘何是柳夫人呢?”韩云卿道。
      怀瑾一怔,放下了半掩着面容的书册,“柳夫人原不是柳夫人,慧妃娘娘五岁那年,柳府先夫人过世,这才成了柳夫人。”
      “前些时日见了二舅夫人,偶然得闻,曾经的慧妃娘娘不是如今这般模样。”韩云卿道。
      怀瑾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先柳夫人出身名门,得她照拂自是不错的。”她抬手摸了摸韩云卿的小脑袋,轻声道:“云卿儿还小呢。”
      莫多议,莫非议,闲话不说,先事不提,方得安宁!
      “是!”韩云卿眨了眨眼,抬头望她,“听得人说,京中才俊甚多,也不知小姨欢喜何种模样!”
      怀瑾愣了愣,下一瞬刷的便是红了脸,“小小年纪,何处学来的,待会儿我便同你母亲说话去,看你这回得抄多少遍的《论语》……”
      “云卿知错,还请小姨见谅!”
      “半点认错的模样都没有,”怀瑾瞪她一眼,气哼哼地道,“吩咐下去,最近的菡萏收成不大好,便是不要送进来了。”
      韩云卿下一刻便垮了一张好看的小脸,“小姨饶我,云卿真的错了。”
      “你呀,下次这话可不准浑说了!”
      怀瑾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小娃娃,虽说童言无忌,但韩云卿毕竟是皇亲贵胄,此话若是传将出去,又是好一番的喧闹风云。
      韩云卿见她面色,心下一顿,小心翼翼地道:“云卿儿晓得了。”
      “乖!”她笑笑,抬手掐了掐她软糯柔嫩的面颊,暗道,有些事儿还是得同姐姐说说,可莫让人误了自家娃娃去才是。
      见她不再生气,韩云卿也稍稍安心了些许,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便是放下了这桩事儿,又是笑闹成了一团儿。
      怀瑾斜斜靠着瞧她们,耳畔传来玉石风铃击打在车厢上的声响,‘叮叮咚咚’的模样,清脆若山间流泉飞雪。
      她忽而想起方才韩云卿问她的那句话,虽是被她小小地斥责了一番,但这句话却也将她的思绪就此拉往了九天云霄。
      怀瑾望着她们,暗自有些出神,‘何种模样?’
      大抵会是个像兄长一样好看的,像舅舅一样能文善武的,像父皇一样温柔缱绻的,像六皇叔一样温文尔雅书墨极通的……
      她翻过来想过去,心底的精巧画笔朦朦胧胧地勾出一个浅淡的影子来,却始终是虚无缥缈却也让她始终怀着几分惦念与……好奇?
      怀瑾右手的食指划过书脊,暗自思量着几位姐夫的模样。
      十来位的姐夫,俱都是当时的人中龙凤,听得宫里宫外的消息,同姐姐们相处也是极好的。
      也是,公主下降本就是天恩,哪里又敢不好呢?再而言之,这些可也俱都是精细得不能再精细挑选出来的人尖儿,不说自身品行修养就是这脑子也不是摆设,如何敢呢?
      当年那一回回的凤台选婿,那样的喧闹热烈,父皇虽是对他们有所偏爱,但到底也还是他们的父亲,如何会不关心自己的儿女?
      纵是灵犀姐姐那样的忤逆,最后的最后父皇还是护着她的,若非如此,如今大抵也是没了那位幽居于飞霜殿的十二姐姐了。
      念及十二皇姐灵犀,怀瑾眸子动了动,显然有些困惑,这位十二姐姐的生母于本朝乃是禁忌也早已无人提起,她生的晚,对于那位封号为‘莞’的娘子并无什么印象,偶有只言片语还是自几位母妃同姐姐们的口中得知,只恍惚晓得,那是一位极美的女子,也是一位似乎脑子有些拎不清的先皇妃?
      怀瑾皱了皱眉,这位所出的十二姐姐同予涵皇兄,一个因悔婚,久久地幽居飞霜殿;一个因昔年情殇,弃了朝堂,自请了王爵,上了栖霞寺……
      这大抵也是因为他们极是欢喜他们吧……
      那……极是欢喜一个人又会如何呢?
      她问过她的母后。
      皇贵妃娘娘站在清音殿前的紫藤架下,她抬手将一串串儿的紫藤剪下,说是要给他们几个做了花羹。
      “那大抵也是极其欢喜的一件事儿……”
      于是她笑,“就像是母妃对父皇那样?”
      皇贵妃娘娘一怔,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眸里光彩起伏,“却是欢喜。”
      她蹲下身来,长长袖摆曳地,上头金丝银线地绣着破云升天的凤凰,阳光微软,皇贵妃的面容模糊在浅淡的光里,只闻得她极低也极轻的一句话,“母妃的小怀瑾啊,你要晓得,比欢喜重要的东西有太多,切莫迷障了……”
      …………
      而今的她,恍恍惚惚地回忆起当年的这句话,也恍恍惚惚地觉着,她母后在说这句话时,瞳眸里的起伏不定的光似乎泛着几分怅惘和回忆,昔年昔日,今时今日,总是回不去的当年岁月罢了。
      ‘比欢喜重要的东西有太多……’
      却是多的啊!
      所以她不明白她的十二姐姐为何不惜一切,毁了自己的声名,也坏了皇家威严脸面,皇室公主便是这般回报护佑自己的家族么?
      所以她不明白她的予涵皇兄为何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子放浪形骸,甚至于她死后,放了地位,弃了责任,青灯古佛已至终老……
      大抵,人各有志,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了。
      欧阳府已到,她下了马车,抬眼一望,天清云淡,偶有絮云聚散,灵透天然。
      往事不追,未来可期,或许她该好好想想了。
      好好地在这段将被自家母后以各种由头打发出宫巡视产业的时光里,想想秋日里的那一场喧烈如火,当如何好好地‘考教’一下,那群‘人中龙凤’、‘世家公子’……
      她周怀瑾要的不是莽夫不是文弱书生,更不是所谓的‘文武全才’,她要的是她的驸马!
      握瑜怀瑾,她是父皇母后、兄长姐姐手心的至宝……
      握瑜怀瑾兮,穷不知所示,纵不知所示,尔待何如……

  •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又爆了字数,勉勉强强算是交代完了。
    之前有小天使问过我,为何慧妃会那样没脑子,文中解释了一点,但不全,就在这里解释一下
    慧妃的母亲本来只是柳松言的侧夫人,出身不高,但因着某些方面的原因,柳松言对她还是很好的,后来慧妃柳念出世,眉眼有几分肖似唯月,于是柳松言便将她交给了他的正妻养着,刚开始还是很好的,可惜的是,五年后他的原配过世了,那时候的唯月正值盛宠……然后就扶正了,并且将慧妃交给了她抚养,平日里也不怎么见得到,养着养着就歪了。
    这大抵又是一章慧妃想要算计人,结果又被看穿了,还被反算计了一通的……嗯哼!
    文章到这里就算是正式完结,当然,以后如果想到什么还会继续发番外,但是,怀瑾篇是结束了的,虽然感觉结尾处有点emmmm,不过潇雪最近真的是灵感枯竭,感受一下班助的痛苦和学生会学姐的痛苦o(╥﹏╥)o
    一个暑假就耗在新生宝宝们身上了,新生群、班群、军训、开学宣誓、选课课单……还有潇雪本身的计算机二级,简直要疯,还以为暑假里可以解决掉隔壁的倚天,结果……越写脑洞越大,现在在尽力收,别再把快穿写成长篇了……
    尽快结束倚天,好穿下一篇,大概还有三万字能结掉,现在来找抽的问一句:
    宝宝们,倚天的下一篇打算看什么?
    1.陆小凤
    2.绝代双骄
    3.四大名捕
    4.楚留香
    ps.阿念念暂穿古代,等着古代武侠结束,进仙侠篇,再进现代,这是目前的一个梗概,潇雪表示现代风……需要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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