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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怀中瑾 ...

  •   却说这日雪后初霁,安阳殿的文昌长公主便是裹了件厚厚的大毛斗篷往上林苑去了。
      这位先朝帝姬,今朝长公主殿下却是在松风亭里瞧得一出好戏来,这戏中事不外乎老生常谈演的旧了的戏码,但这戏中人却是新鲜有趣的紧。且将将瞧完了一出戏,她也没打赏的兴致,难不成还真要为此事鼓上一回掌,夸赞这位柳慧妃温润无双世所罕见?
      她弯了弯唇角,只觉着恹恹地乏的很了,人说神似而形似,神不似纵是形似却也是落了下乘的,如此看来到是半分相像都没。
      牵着自家姐姐的手往颐宁宫去的文昌殿下将半张精致的小脸埋在斗篷领上出的极好的风毛里秀气的打了个呵欠,冬日严寒,人本就惫懒些遑论她大病初愈更是觉着困倦,她半睁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慢吞吞地走着。
      晓得自家妹妹的小心思,瑶城殿下只得走的慢些由着她的一些小小娇气来。
      说起来上林苑的松风亭离着颐宁宫并不多远,绕了几绕又是转过几所宫室便是到了。
      二人到时正巧遇着太后娘娘身边的景兰姑姑送了一位穿了一身竹叶青色广袖长衣系了一条梅子青色浅水纹路滚狐毛曳地长裙,外头裹了一件天青色如意纹大毛斗篷的女人离去。
      嘉懿远远的望了一眼,没说什么,只那景兰瞧着两位小主子过来面上顿时便露出几分喜意来,她忙忙迎了上去,笑道:“瑶城殿下返宫怎的也没知会一声,这忙慌慌的可曾使得?含阳殿那儿可是收拾的妥当了?可要奴婢再调些得用的过去?”
      于是嘉懿就笑了,“哪用这般兴师动众,绿猗已是在了的,她做事细致妥帖,姑姑放心就是。”
      说着也不待她再说话,只问道:“母后近来可好?”
      景兰晓得嘉懿是有分寸也没再过问,只回道:“娘娘自是好的,从去岁开始便常寻了淑太妃与毓太妃说话,闲暇时也会抄两卷书煮一壶茶……”
      嘉懿静静地听着景兰说话,牵着怀瑾一路往正殿去了,到了门前,几个守在殿外的小宫女忙忙挑了帘子,甫一进屋门只觉着一股绒绒的暖意扑头盖脸的罩了过来,双颊便是慢慢地浮起一层血色来。
      身后明黄色挑绣飞凤的帘子还未曾落下,便听得上头的人唤她们。
      “可算是回来了,快些坐下吧。司云,端些热热的茶点上来。”
      “母后,可有云丝卷儿?”怀瑾揭了身上的斗篷,往黄铜高足炉边站了半会儿,这才往靠坐在上首的太后娘娘身上扑去。
      “红豆的云丝卷儿,翠玉的豆糕,奶白的枣宝还有金糕卷、豌豆黄和果酱豆糕。”提着几只食盒进来的司云笑道。
      “姐姐还未到,母后便晓得备着了。”
      太后将手上的一卷蓝色封皮的《剑南诗稿》丢在案几上,只笑“鞭蓉糕、奶白杏仁、椰子盏、霜柿软糖……”
      怀瑾脸上愈热起来,忙拽着太后的袖子爱娇道:“母后……”
      于是下坐着的嘉懿抬起袖子掩了唇,听着这几样点心的名字,可都是她和瑞雪姐姐欢喜的,却原来这个小妮子也着实是长得大了。
      埋在自家母后怀里嗔了一回的怀瑾这才肯好好的坐着吃点心。
      喝了一盏紫苏熟水后,嘉懿抬头瞧了眼上首的太后娘娘,玉绣锦茵,太后单手支了额瞧她们,湖蓝色的长裙自榻上逶迤落下,半只修鹤振翅欲飞,如云长发绾了随云髻,整套的嵌玉长钗,素净温柔,时光待她温柔仁慈,除却眼角眉梢处历经风霜雨雪后又一洗而空的澄澈与温和,恍然间还是昔日。
      吃过了一遭儿的点心,二人同匆匆而来的皇帝便是陪着太后娘娘说过一回话又是用过午膳,转眼便是午后了,方才返宫的嘉懿于是便告辞离去,她虽是遣了绿猗收拾含阳殿,但她到底也得回去瞧瞧的,加之她一路风尘,也该好好歇上一回了。
      午后时分,阳光愈加温暖宜人,晓得自家幼女的性子,太后也没拘着她,吩咐了人将颐宁宫外拾掇了一番,又是搬了张长榻搁在廊下,就这样靠在榻上瞧自家闺女折腾着颐宁宫后院里植着的一排子绿萼。
      阳光温柔,岁月静好。怀瑾缓缓的将绿萼的花瓣摘下,取了小小的玉石磨,往里头加了梅花泡的汁子和花瓣,磨成细细的花膏,留下的花蕊与干花磨成沫子掺进自树下取来的泥子膏里做成梅花酒的泥封,想来应是有一股温柔清新的梅花香气来。
      怀瑾忽而笑道:“冰魂兮素枝,芳华兮石凉。碾冰兮作白衣,芳菲菲兮冻醴。绿蚁未见兮玄冥,芳馥花容兮金樽呷。”①
      太后正漫不经心地取了玉石药杵捣着花泥,乍一听此话到是先笑了,“芳菲菲兮来年,琥珀光兮琼浆。”
      怀瑾掌不住“噗嗤”一声便是先笑了,笑了一会,她强肃了张脸道:“吾与慈也!”
      太后微微一笑,“翘首耳。”
      便也是在此时,守在前殿的侍女已是匆匆过来,站在廊下躬身道:“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求见。”
      太后手上动作一顿,道:“让她过来吧。”又是回身唤道,“景兰……”
      景兰姑姑跟随太后多年,只福身退下又是着人添了张软凳过来。
      怀瑾眨了眨眼也没说话只转身避进了后殿,隐在重重帷幕后头,转眼便瞧见那位皇后娘娘领着贴身的两位宫女过来了。
      这位皇后娘娘乃世族之女,一身浅紫色的折枝堆花长衣,外头披着杏黄色的团花如意纹的斗篷,全套的赤金紫晶头面,端的是大气雍容温柔典雅的样子。
      永兴帝元后萧氏,单名嫣,原太子正妃,兰陵萧氏嫡女,瑶城长公主伴读。
      这位皇后娘娘行至廊下笑道:“臣妾请母后金安。”
      太后一笑,“坐吧。”
      皇后只在下首坐了,“今儿个日头不错,母后也是好兴致。”
      太后只端了盏丁香熟水喝了,笑“小厨房新做的,你也尝尝。”
      皇后晓得太后的性子,若说这位太后娘娘在先朝尚且耐烦同他人明枪暗箭颠来倒去的兜圈子说话,而今却再是不耐的了,抿了一口手边的熟水,只笑道:“母后处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此番过来叨扰母后,却是因着那缬芳宫。”皇后一顿,又道“方才宫人前来回禀,今儿个一早,那缬芳宫里有三位新秀竟是悄没声儿地出了宫苑到上林苑去了,正是巧的遇着了慧妃妹妹,这不慧妃妹妹已是做主撂了牌子发送回家了。臣妾过来就是为着这事儿同您说一声。”
      怀瑾在帷幕后听着了,眨了眨眼,她原以为那柳慧妃会先回了皇后,让她做主,却不料竟是这般的……胡闹?毕竟,这位慧妃娘娘手上并无宫权……
      太后那双桃花眼一闪,道:“先帝同哀家当年改制,便是为着‘德行’二字,既是如此,撂了牌子也好。”
      皇后颔首,不论是陷害还是有意,这三人算是废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看不清身份地位的人,还未进宫便敢视规矩于无物,真不晓得这到底是笨还是蠢了。
      “臣妾晓得了。”皇后温声应下,又是陪着太后说了几回话这便是告辞离去了。
      瞧着皇后走了,怀瑾方从殿里出来,她素来聪慧,也是晓得自家母亲的意思,母后不赞同她插手后宫事务,却也希望她能懂得更多的手段,毕竟她不可能永远留在宫中,她也不可能永远生活在母后以及三位兄姊的庇护之下,终有一日她会飞离皇城,独面风雨。
      “想来你是遇着她们了的。”太后道。
      “是!”怀瑾点头倚在太后身边坐下道,“今儿个先在松风亭吃了回茶,巧巧的遇着了。”
      于是太后便笑,“怀瑾一直很好。”她转头对着司锦道,“将节礼单子取来。”
      “是!”司锦轻声应了。
      瞧着司锦将一册菲薄的单子取了来,怀瑾便是接了过来,低声念着礼单,待到她念到:“玉照慧妃……金桔一盆、玉雕桂花摆设一件……”
      太后缓缓抬了手道:“金桔与玉雕桂花的衬垫里子换成粉色珠光缎。”②
      怀瑾便是拿过一旁添漆小盘上的小巧狼毫,蘸了墨依着太后的意思在旁批注了一小段。
      写的好了便是交还给司锦让她做事去了,怀瑾在阳光下惬意的眯了眯眼眸,笑道:“女儿受教。”
      太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哀家的小怀瑾啊,也是大了。”
      怀瑾眨了眨眼,忽然忆起去岁里那一场又一场的红妆万千,突兀的羞红了脸,只觉着那温软的日光尽数化作那青铜刻花大炉边熏染而出的苏合香气和重重暖意,扑面而来的馥郁芳香熏熏然的醉人。
      “母后!”
      太后抬手碰了碰她烧的通红的面颊,轻轻地笑,“你也合该预备着了,今年的秋日,璀璨生辉。”
      怀瑾难得的愣了,旋即便是嗔了她一句,转身就跑了。
      天家公主向来的端重大方,这回却是她头一遭的提着裙子一溜儿的跑出了颐宁宫。出了宫门后左右一转便是进了上林苑,迎面吹来的寒风瑟瑟都无法让她面上的嫣红消下,莫名的羞涩、不舍甚或之的一点点期待都让她的双颊若火烧云一般的瑰丽起来。
      几回转绕,她在一处石山后停了下来,身后跟着她的温纸与点笔忙忙将那件大毛斗篷给她披上。
      怀瑾唇口微张,静静地出着气儿,她抬手扶着边上的假山,只觉着触手的寒气袭人,冻得她浑身一哆嗦,她出一口气,将手贴在腮边便是满满的冷意,如此一来更觉着面上火热一片。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这才觉着面上的热气儿俱都消了,唤了温纸与替她拢了拢散开的鬓发与稍显凌乱的衣角,待她抬了头瞧见石山旁斜生而出的杏树虬枝同一侧的屋角飞檐、走兽铜铃,显示愣了一瞬这才晓得这是何处。
      ‘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殿名飞霜,乃她十二皇姐灵犀长公主的居所。
      瞧着那飞檐衔日,檐角挂着的并蒂莲铜铃玲玲作响,只若玉碎昆山泣露香兰,宛宛然的全数哀婉流转之音。
      飞霜殿,殿里早飞霜,遑论人心肠。这位灵犀长公主乃大周开国以来第二回的龙凤双生子,自打出生以来便是备受万千隆宠,可到底还是可惜了,乾元三十一年的那一场潋滟火光,使得这些恩宠若流星滑落。
      生母谋逆,弑君犯上。纵是事后改了玉碟,抹掉了未央诸事,终究无用,原本高高在上恩遇隆重的灵犀帝姬刹那间烟消云散……
      她记得的,当年的凤台选婿,她那一向温柔闲适静默的好似一株幽幽新昙的十二姐姐却忽然地拾起了天家帝姬的骄傲来。先皇同太后给她甄选的驸马自是年少有为、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她晓得的,她的父皇与母后虽是冷待了她这位姐姐却依旧是疼爱她的,昔年昔日既是迁怒又何尝不是保护?
      她不晓得灵犀皇姐是否明白父皇与母后的一片心意,却能看见那一场大雪后,父皇渐渐冷寂的眼眸。
      乾元三十三年的那一场冬雪,当时的灵犀公主披着内务府新制的火红嫁衣在仪元殿的门口长跪不起。
      怀瑾记得那时的她被她的母后抱着站在灵犀皇姐的身后,无数的雪花纷落而下,灵犀穿着嫁衣跪在仪元殿前,金线绣制的双凤破月穿云,她仪态端庄脊背挺直。怀瑾微微抬了抬头,瞧见母后那双桃花眸里的光泽渐渐暗了下来,总是含着浅淡笑意的唇扯成了一条直线……
      之后种种她是记不大清了的,只是听得人说,灵犀在仪元殿前跪了三日两夜终究是如愿了的,她没有嫁人也不再嫁人,先皇从宗室里挑出一位宗姬记到韵贵太嫔名下嫁了出去,而灵犀则是回到了飞霜殿带发修行。
      怀瑾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灵犀违抗皇命,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让灵犀做出如此糊涂的决定。只是依稀记得有一回太后同淑太妃说起此事时,淑太妃冷冷地勾了唇角,道:“不过是肖母罢了……”
      她兀自望着飞霜殿的檐角出神,身后的温纸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道:“主子,时辰差不多了。”
      怀瑾恍然回神,抬眼望了望远处天边的火烧云,微微一笑,“既如此便回吧……”
      她转身离去,只恍惚间突然记起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来,梦里穿着浅缥色衣裳的太后独自立在杏花树下等待,她带着极为温和的笑意,可那双桃花眸里却是深深的墨色,平静无波,岁月悠长,而当那悠悠无尽的岁月将温柔洗去,唯余波澜不惊,而父皇便是母后今生唯一的温柔与妥协。
      她却忘了那幽幽梦境的尽头有人在说:“《大周秘史》昭懿皇后欧阳氏……”

  • 作者有话要说:  ①随手之作,献丑了
    ②玉雕桂花中的‘桂’音通‘规’,金桔中的‘桔’音通‘矩’,即‘规矩’二字,浅粉色的珠光缎意指新秀,只将里子换了,即暗思己过,也有不愿张扬之意,权做敲打,表个态。
    感觉手感不大好啊啊啊啊ε=ε=ε=(#>д<)ノ
    嗯,最后揭秘,实际上是怀瑾梦到了千年之后的事情,于唯月是在此世终结后回到了现代,不过是这个世界千年后的现代,而玄凌则是在死后重生了。
    所以说是:来世许你,一世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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