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 ...
-
[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
苏芒六神无主地找麒麟，已是春末夏初了。她和小虎相爱后，眼里再无第二个人，而小虎，在麒麟跟前绝口不提她。
“我很多天都找不到他了。”
麒麟眼眶红透：“上周他晚上喝多了酒，跟人打架，失手捅破了对方一个人的脾脏，自己也受伤了。警车到的时候他没逃掉——也逃不掉，那人没救过来，他家里有来头，小虎被连夜审讯，听说对方……”麒麟本想说对方想让小虎偿命，看到苏芒乞求哀怜的眼神，他顿了顿，改口说，“在找律师打官司。”
苏芒的心沉下去，冷汗如浆，抓住一线生机地问麒麟：“找个办法，让我去见他。”
麒麟的叙述缠夹不清，他的衣服两天没换，下巴冒出隔夜的胡茬，他想给她倒杯热水，想让她镇定，但他自己脚步虚浮，还没走到教室角落的饮水机，手就颤抖得拿不住塑料杯。他背对着她，心惊肉跳，想起血污和泥浆遍身的小虎，快要不能承受。他不想回转身，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脸上的脆弱和绝望。
小虎，若换堵枪眼，我就咬牙上前，用胸膛挡给你看。可你，只肯让我帮你撒谎。
“他进去的时候不想让我告诉你，他父母想尽办法也托不到关系再去看看他。我打听过，只要在里面好好表现，就能争取到假释机会，减刑也有可能。”
是从何时起，他变成一个满口谎言的人。黄蓉在捏造南海神尼时，她是怎样的心情？她虚构了十六年之约，那么漫长，几乎半生。
苏芒起身向教室外走去，她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原来太过难受的时候，人是会呕吐的……
保安保安，你究竟保了谁的平安。
你不是说过吗，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靠打架解决的。
她计划那么多，那么周全，她要在本地念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他，她想要一个和他的家。
做保安又辛苦又危险，经济还很拮据，这会令男人有尊严危机。她要开家小店，卖酒水和甜点，他负责进货，她管账，他手巧，还能胜任大厨。
既然是芸芸众生，也只会芸芸终生，传奇的事，想都不要想。她计划好了，就和他在家乡混吃混喝，寻欢作乐到老，吃饭睡觉生个孩子多赚钞票。
他却骤然离去。
他知道吗，她留了一个端正的桃核，想刻一只小船给他当护身符，王安石的诗说，总把新桃换旧符，桃可驱邪。
她还没送出手呢。
麒麟追上去，他好想让苏芒发泄出来，哪怕大哭大叫，可她偏偏闷在心里。他喋喋不休：“苏芒，他说让你安心上学，他说他不值得你等他，他说他的人生和你是不一样的，他说……”
“你很烦。”苏芒回应他。
麒麟却老想起和小虎谈恋爱时的她，爱闹，爱唱歌，坐在大排挡里，用大碗喝土酿白酒，每喝必醉，每醉必喝，抓着小虎的衣服纵情笑。
苏芒跨得厉害，比上次失恋来得更为彻底。她早出晚归，打探关押小虎的地点，终是无功而返，在街边烂醉如泥，披头散发污秽遍地，趴在地上同毛毛双双爬来爬去，她说，来，到姐姐这里来，围观人群久久不散，麒麟和小禾找到她，听她喃喃叫着，妈妈，妈妈，他们只觉心疼难忍，把她背回去，她蜷成一团，醉里梦里抓紧被单。她的妈妈请假回家照顾她，给她倒杯热茶，讲她孩提时听过的童话。
苏芒缩在双人大床的最边缘，目光散乱，怔忪地看着妈妈收拾房间，洗衣服，给窗台上的海棠花浇水。妈妈说：“你爸爸和我离婚那年，我在超市里看到剃须刀，还会拿起来瞧瞧是不是新款，增加了什么功能，买菜时不买青椒和洋葱，他讨厌它们的气味。后来我越来越少记起他，不大想起他的脸，但在路上遇到了，还是认得出来，心平气和地问他的孩子学习好不好，是不是又长高了。”
苏芒打断她：“我不是你。”
妈妈把被子铺好，波澜不惊地询问：“你的人生都不要了吗？”
“不重要。”
“我也这么以为过。”
而谢小禾能做什么呢，她只好陪苏芒玩街霸，她不会玩，苏芒得到小虎真传，技艺一日千里，谢小禾被她打得落花流水，在风中长街喝酒，对坐不语。
已是高三下学期，濒临高考，时间对每个人来说，贵如纯金。麒麟不希望谢小禾被蹉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冲到大排挡，震怒地把苏芒拎起：“你给我搞清楚，他是入狱，不是死亡！六年你都等不起吗？苏芒，等他出来，你们就可以结婚。”
苏芒呆了一呆。
过了很久，麒麟听到她问：“你上次说的那家好吃的蛋挞店在哪儿？”
青春很冗长，但它的消失却是指间之事，以光速离去。苏芒前来道别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她将赴北京着手签证事宜。她妈妈早年留学都灵，人脉犹在，这些年省吃俭用，颇攒了些钱，只要苏芒通过语言考试，便可启程去意大利了。
她最向往的国度。
她的梦想。
告别宴上，苏芒把手臂环在麒麟的脖子上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明媚青春里，和她同窗，多日相恋，她拉过他的手，她说过，和你谈恋爱的人真倒霉啊，注定没有好结果，我倒要看看，哪家姑娘不怕死，知道是绝症，还一头撞上去。
那是记忆中最美的春天，是他难以回去的昨天。
她怕死吗，她也短暂地撞过，但她识时达务，掉头离开。
苏芒，你这个惜命如金的家伙。
麒麟只能用力再用力，将最初爱过的女生抱在怀中。他对她锲而不舍，她却只对他弃而不舍。抛弃，放弃，遗弃，离弃，每个词单独拎出来，都难堪若斯。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不要让我遇见你。上苍，请安排一个必然的女孩给我，好让我相信，世间欢爱原本就应该是知心执手，相守白头。
爱情是不是会叫人隐有恨意的呢。
你记得你家楼下那个雪人吗，胡萝卜鼻子，黑扣子眼睛，那是平安夜晚上我堆的。雪人周围很多个脚印，我走了几十圈，你没回来。你是和他在一起吗。
至于小禾，谢小禾，那是怎样的朋友呢？是发誓永远不理会她的女生，在她最艰苦的时候，走过来拥抱她，和她抱头痛哭。苏芒将她送的画和手绢都放入行李，朋友是用来好自为之，好生待之的，最亲爱的小禾。
苏芒出国后，谢小禾考入本地高校学习服装设计，麒麟则北上求学。临行前，他和谢小禾在佛堂前为小虎与苏芒求消灾长命的签。他终是离开，在庙宇拜倒，向众神祈祷，赐予他和她安好。
告别，告别南方故乡，夏日骄阳，冬天下雪，春天满院子的花全开了，秋天是金色的，桂花，菊花，和校园的梧桐。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