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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俗人、往事 ...

  •   “妇人之礼,惟事酒食衣饰,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事,如有聪明才智,博古通今雪俐聪明,当以佐君子,劝良言,牝鸡晨鸣,其祸……”前贤此言,中土礼仪典化。
      自然,这样的兢守言语出自早已作古多年的制度。凤苍开明大化,早已非往昔死板古董的学究风俗。
      达官贵族多浪漫,衷于风花雪月,类于附庸风雅,世风至今,青梅竹马,墙头白马,路中黑马,甚忧郁病马,好事玉成的典范里,凤苍的姑娘们已经超出了勇猛的界限。
      譬如,某某世家公子与某某大官千金自小心心相印,如何登对极配又如何比翼连心,花前月下小姐诗笺一付却抢在公子白情之前,终成眷属伉俪情深,街头小巷议论起小姐的情书甚是激昂钦佩。又譬如,某官家千金墙头惊鸿一见英俊侠客,遂茶不思饭不想芳心难安,与家中大肆激论一番,慷然慨之,激动难平,遂夜奔见定成就佳话。
      类似逸闻不胜枚举,就连御史院那些刻板礼守的学士们听闻之下都大感新奇,侠胆未必不风情,奔放如何不痴心?都是爱啊……
      如是而言,挤身风流的秘诀往往在于逆于常态,异而不劣,勇而不俗。
      对于文艺而多情的年轻人来说,这是门值得专心的艺术。而说到这门艺术,又不得不提到京城现下风头第一的秋氏禀生公子,凤苍第一将秋烈的孙子。
      秋公子高风雅致的本事天生成就,简直标新立异到了极致。秋家历代无一不是勇夫猛将,三大五粗,武道天痴或是铁血柔情,总之与文人风流半点不沾边,诡异的是,到了秋禀生他爹这代突然就杀出了个一脸书卷气的文艺美青年,用秋烈的话说,这小子白里透红豆芽菜,走在路上后面来阵风就五体投地,成天一副死了爹没了娘的脸只会吸引无数雌性神魂颠倒,靠脸吃饭的混账简直是将门之家的耻辱……
      但事实是,秋公子确实很早就死了爹没了娘。门楣锃亮,出来混,早晚有一天‘将军突战死,十万大军归’,迟早要光荣,如何能不忧郁……
      上头一家之主已经白发苍苍,下头接替的人英年早逝,那么子承父业,秋公子理当自小习武练兵,将来也好光荣去……可惜!
      公子什么都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质彬彬文思泉涌文采艳惊四座,就是不是动粗的料子。手无缚鸡之力还长得样貌极其的不符合秋烈的审美观,此般格格不入的独苗有也如无……
      秋烈很伤心,秋公子却过的很安心。
      直到某个问题出现。
      毕竟是开国功臣,香火问题皇帝意思意思的操心,秋烈作为一家之主当然无限关心,惟有秋公子半关心不关心。定好的亲事也不错,门当户对都是大家,虽然毫无一波三折之类的情节让坊间很是失望,但毕竟也属正常。
      可惜的是,正好两方备置婚事预备结缘,那方的小姐却陷入了前面提到的白马夜奔剧情,独留下秋公子优哉游哉耸肩一笑意味深长。其后又有几门说好的亲事相继风花雪月的脱轨,秋烈心中憋了一股恨,一度曾破罐子破摔与那扬名全京城的谢家大龄不嫁女作亲,俱是头疼的两家一个不计较女方大了好几岁,另一个不念男方劣迹累累,只想着王八绿豆臭虫跳蚤正好处理了这对祸害,谁知……就连这样的低价处理,秋禀生最终都能再一次被人甩了。据说那谢家大小姐谢长安外间已有了人。秋烈百试百败后从此愈发的伤心。
      独身不是难事,难的是能将身边千方百计妄想结束你独身生涯的人摆平。就这一点完全能看出继谢长安之后成绩显著的秋氏公子并非等闲人士。
      秋禀生如今已到二十又六。想当年,不愿作小亦不愿在男子面前伏低受气的谢长安谢大小姐亦是在这个年纪彻底的破灭了父母最后一次的努力,自此干脆落实了不归的离经叛道之路。从无数前人经验来看,二十六岁委实是个特殊的年纪。
      且说这惨被多次抛弃的秋公子长到二十四岁高龄还未修成正果,某日持卷吟诗于园中墙下,忽闻墙外马蹄急促嬉笑之声爽朗,顷刻有一女飞足于墙头戏采杏花,黑发素衣,公子一见惊为天人,清咳惊动,女子杏枝洒落,公子欣然,拂衣执花,遂逾墙私会,就此暗合。
      无奈不知缘何秋烈大怒,斥秋公子心上人为‘墙头走马之徒,全无教养粗鄙不堪’,秋氏禀生乍闻此句点评,喷茶而出正浇上提他衣领怒火中烧的老头子,其后抹唇一针见血,“咱家祖上皆白丁。”胸无点墨,正是所谓‘粗鄙’。
      秋烈几欲喷血。
      秋氏公子自此禁足,列入强制贞操保护对象。虽有心上人,但仍孤家寡人一个,二十六,被迫不婚。
      此之为另版墙头白马记。只不过姑娘那天骑的不是白马,也不是黑马,却是匹彪壮的黄马。而翻墙的也不是千金小姐,乃是风姿绰约的温雅公子。
      坊间后来戏称的‘公子红杏齐出墙’,正是这回事。至于后中佳话,暂不详解。
      这风流雅致在平乐的权围外扯淡着,权谋的诡秘却照常在阴谋家们当中进行着。
      提及皇后明氏信薇,皇帝一帮忠臣信子往往恨不得以雷霆气势拍出女戒数本兼妇道用书及君子警言无数,奋全身之力疾言斥其到愧对祖宗枉生为人的地步。当然,甭管这些慷慨之士如何激越,这些还停留在幻想阶段。
      帝少姜回的极其低调,宫中并无太大波澜,先前不问世事深居简出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鲜有人知道回来的人已经截然不同。帝后那边不见动作,倒像是尚不知情的样子,惟有成帝心中了然。
      “人回来了?”皇帝一边批着奏折,一边端起案边备好的参汤喝了口。
      “已经直接去含光殿了。”童安回道。
      “唔……她确实该去见见她母亲。”成帝顿了顿,又问,“皇后那边如何?”
      这次回话的是旁边神色复杂的连仲生,“左相称病几日不朝,皇后今日归省探病,似乎还不知情。”
      “哼。”成帝冷冷扔了笔起身,“怕是回去商对着朕前日那道圣旨吧?”
      年过四十的皇帝脸色苍白,刚话完便咳了起来,殿边立着的侍监大惊失色,扶人的扶人手忙脚乱的要找太医,成帝咳了一会脸上浮出不正常的红意才慢慢歇停,拂手退了人又坐回椅上。
      “皇上要见殿下么?”良久,目光浮出痛惜之色的统领问。童安立于一旁,神色颇忧。
      “不用。”成帝呼出口气似舒松了几分,冷淡的不起波澜,“既有封王的旨意,她待不久,依其聪慧,不出几日她必定会在皇后发觉之前去汴阳。朕守在在禁宫,终有一日时候到了,她自然会来见朕。”
      汴阳繁华富沃。
      童安惊怔,连仲生一脸了然。
      ◇◇◇◇
      果不出成帝所料,帝氏公主去了不到两个时辰,便传来再次出宫的消息。前前后后比起皇帝预料的‘几日’缩水了太多。
      淑嫔将女儿送出殿门,愣愣怔立良久。
      永安元年七月初三,这个孩子出生,衔负着偌大帝国的欢欣和希望。她出生的时刻,夜里整个京城的天空陡然亮如白昼,那绵长久久才淡去的光彩烟云般郁郁纷纷。满城人叹为观止。
      苏曼并不知这些,那是后来身边宫婢口中传出的描述,她记在了心里。如这孩子的帝王父亲一般,淑嫔知道,帝氏一族,血脉里天生就传承了不安定和非凡。
      那一夜宫中传出喜讯时,成帝诏令大赦,帝都一夜鱼龙歌舞,户户高悬朱灯,各色烟花竟相争放,不夜至天明达旦。即便不是皇子只是位公主,年至而立还从未做过父亲的凤苍皇帝,终于有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后嗣,这足够满朝欣喜若狂。
      帝景池是如此的喜极。文武百官夜不归宿,只在宫外候讯,待消息传出,皇帝连夜身换正规皇服,头戴高冠冕旒,将满朝率至太庙,仓促而不失隆重、片刻也不想延迟的告喜先王祖辈。
      或许别人不曾清楚,苏曼却再了解不过皇帝的心思。
      前代皇帝景宏,谥号‘文’,与帝景池一母同胞的兄长,太子时候是位稳厚不失雄才伟略的人,虽微有阴郁之色,却正可震慑臣心,不失为一位会有作为的英才。然而,大婚、登基不过一年,所有的预想齐齐脱轨。
      帝景宏的阴郁暴虐日复一日的增长,他酗酒乱性,每醉昏昏然不复理智的大兴残戮,稍闻朝中某人瑕疵,或贪或淫,不作量刑即以残酷的手段当殿将之屠命,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朝上何人不藏点龌龊阴私,皇帝如此赶尽杀绝的手段着实让人惶惶。酗酒,不仅让皇帝变得残忍,也愈发心疑诡谲,除了同母的弟弟,其余元帝留下的六子连同所有家室,尽皆惨死于这天子之手。
      帝景宏在位时,后宫七千八百余间满藏绝色,他本人放纵犬马,不常临幸品高的妃子,多顾于美人宫女,却不知因何痛恶那些女人留下子嗣,严酷扼杀血脉诞出的可能,每有宫人偷偷倒掉事后赐下的汤药妄想铤而走险,无一不是连命丢掉。百官闻声后上谏,文帝冷笑数声,“凤子龙孙,安可出于贱婢!”以此作为缘由。
      小有家世背景的妃嫔一年到头几乎见不着皇帝的面,常常与皇帝厮混的宫婢没资格留下孩子。明氏信薇,先帝亲封的太子妃,文帝的嫡正皇后,是唯一有资格并机会的人。
      不负众望,明氏后来确然有孕,文帝亲口说下无论男女皆为皇储的诺言,明氏因而一朝权贵无双。只可惜宫中多妒,毁损于此。那个还未出生便注定享有天下的孩子胎死腹中。
      天堂掉落地狱,不外如此。
      皇帝一怒,又是流血千里。权贵之人,畏然颤颤亦心恨不已。
      尚为王爷的帝景池积蓄了半年之久,举刀策马,一呼百应的带领禁兵杀入宫城,逼死了兄长自己上位,并立了自己的嫂子为后,反倒把正妻踢成了庶妻,伦常道德,算是屁物,不值一钱。
      原本还拥有庞大繁荣枝条的皇族血脉,朝夕之间,零丁剩下帝景池一人。
      这新上位已经三十三岁的皇帝有个极其严重的硬伤,无子无女。正妃文氏与他夫妻十多年,无出。左右妾室偏房,亦然如此。尚书之女苏曼,与文帝、后来的成帝、皇后明信薇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时正与帝景池暧昧不清,竟无名无份地长住王府逾半年之久,当时明眼人对两人的关系都心照不宣。
      等帝景池上了位,毫无意外地,苏曼入了宫,可喜的是,是带着遮都遮不住的大肚子进去的。
      帝景池自杀了自己亲兄,悔恨多年。四顾左右皆空,宗室凋亡,他自己出生便是疾病缠身,弱不能有后,眼见血脉微绝,太祖拼下来的江山等他百年之后就得易主,九泉之下如何敢去见祖祖辈辈?!罪人之身,恐百死不得父兄原谅!其间积郁,不足外人道也。
      如今,总算有了根独苗,一身重担忧虑,霎然轻松掉落。
      然而还未高兴太久,司命的一句断言几如晴天霹雳。
      凤战天下,流血千里,大祸。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是隐藏在这句话里的意思,奉净似是刻意不讲。
      皇后率后宫连同明氏一党里外施压上言:祖先基业不易,妖孽当诛。满朝喧然。自明信薇再度为后,几乎宠冠六宫,但至始至终也是无有半子一女。皇庭后嗣维艰,宫中嫔妃因为她的独宠也多微言。帝景池将她捧上了天,连带着明家越来越大再也控制不住,竟出现了帝后同临朝的荒唐两立局面。朝臣顾虑,慷慨陈言,几年间暗斗滋生,外间风平浪静,里间却是满满倾轧血腥。帝后一党鼓动皇帝杀亲骨肉,不过借着玄黄之言大做文章,保有理智的皇帝自然不肯,但偏生竟还阻止不了这荒唐,党羽朋聚,太庙、寝宫外头天天跪满自诩以血谏忠的臣子,帝景池恨得咬牙,却也奈何不了这黑压压的人势。
      太渊城主迦纳这时候入宫帮了大忙。帝景池虽疑心迦纳居心,但不得已也只好任其将公主带走,所谓的修身养性消戾承德的渡化这便开始了。
      不过在宫中待了不足一月,帝氏独苗从此远离了京城。遗憾又神奇的是,皇帝依旧没能生出第二个孩子来。
      苏曼想到这些混乱沉重的往事,记忆最终停留在那时怀抱中脆弱荏苒的婴孩面孔上。
      帝景池给她予名,少姜。
      她的眼睛,与文帝生的一模一样。
      那个孩子,不笑不闹的表情和记忆中的婴孩已经重合不起来了。苏曼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性子娴雅韧性,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自己的孩子竟会是这般模样。
      难以置信的疏离。
      她突然到来,并非四年前某一日的那般世人皆知,那日苏曼兴起的惊喜在见到半遮容颜而来的阿镜时消散的无影无踪,阿镜的眼里是悲悯而抱歉的意味。
      关于帝少姜,苏曼知道的不多却也不少,御林军统领连仲生随侍公主幼年到少年,曾透露过公主的聪慧,檀渊的母亲太妍暗中护卫多年,也说过公主种种的薄凉。然而今日的第一眼,苏曼仍是震惊的。
      这样的孩子,竟是这样的模样么?
      她坐在椅上,看她(苏曼)激动难抑的神情,看她失常囧态的举止,听她温言细语略带感伤的问候,竟只是冷漠疏离。那纯黑细长的目子里,竟只有几分低郁荒凉。
      似乎不知母亲的思念,不知母亲的愧疚,不知母亲的期盼,亦不知,母亲深重的忧虑不安。
      沉默相视中,淑嫔几乎语不成句。
      帝少姜坐了一会儿,便只有三句话留下来,“保重。”“记得替我向帝景池问候一声。”“走了。”
      自她出生便就缺失的骨血亲情,十几年后再次相逢的时刻,没有苏醒的痕迹。苏曼对着一张薄凉的脸,汹涌杂乱的深念慢慢冷下去成为寂白。竟不知该如何述说,如何相处。
      帝少姜或许情绪更加复杂。她不懂得常人母女的寒暄,不懂得骨肉亲情的可贵,更不懂得身为人子的心情。要以如何的作态去对待一个日日牵肠挂肚的母亲?常人该有的情感她缺失的太多……在作为幼童的时候,没人教会她这些,在过去不为人知的某种记忆里,那些泛黄开始模糊的经历中,也只存在教会她如何极致寒凉理智的人。
      将心奉给雪夜荒原的寒冷冻结,然后透过凉淡萦绕的烟霭漠漠的,慵懒的,冷观红尘万丈。不能触动,不能倾覆,也不会去撩开贪嗔痴爱的面纱。她厌恶这极似累赘的情感。
      太过的失望,便再也不需相信。等到已经心如铁石的一天,便早忘了该如何温情。
      苏曼怅惘,帝少姜顺从心意的疏远。不懂得,不愿意,那就不冷不淡的面对着。
      含光殿常年沦于冷清,苏曼仅留着自小便陪着她的嬷嬷和丫头。平日若非洗扫,整个殿便安静的不像话。
      帝少姜已经走了良久,苏曼仍呆呆的立在殿外,直到终于又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才突然醒悟过来。
      “娘娘。”陪着的老妇人终是叹息一声,颤颤的伸手扶住那个为孩子哭泣的女子,“殿下还会回来的。”
      苏曼眼中泪意愈浓,手掌触到老妇人的手臂温和的将对方扶了,略有些忧郁的笑着点头,“是。她还会回来。”
      她的少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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