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上》崔罗什

4、第四章

　　傍晚的时候，北海从江底潜了上来。秋水和侍卫随后跟了上来。江水的宽度与深度不能与大海相比，但一路湍急，他们又逆流而上，一天下来，北海和侍卫们尚可，公主与侍女，还有无能的阿栗都露出了疲态。

　　“上岸休息。”北海一声令下，愁眉苦脸的阿栗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阳即将西沉，岸边也停了许多水鸟栖息。
　　侍卫们分成两拨，一拨警戒，一拨护卫着围成一个半圆，公主和侍女们面江而坐。阿栗很想和公主，侍女们呆在一起，因为看上去很安全，而且她们正在准备吃的。夏天正是江鲜丰产的时候，侍女们用编织好的网拦一拦，就捞上来不少鱼虾。

　　但北海叫过了阿栗。
　　阿栗哆哆嗦嗦地走过去，在北海和侍卫长百水之间坐下。不论山民还是海族，对强者的畏惧都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大概还有多远进入凤鸣山脚下的支流？”百水问阿栗。北海卧在那里，看上去像是在休息。但百水知道，王子轻轻摩挲着身下湿润的沙地是在感应着地下的水源。

　　“大约明天正午就能进入奇江的支流金江，顺着金江再游半天，就能上山了。”阿栗回答。他勉强才将唠叨的抱怨吞回去。他们本来应该走陆地，等苏英派来战士迎接他们。
　　但是北海命令他们从江中走。阿栗觉得北海坚持从江中走，是因为对海族人来说，白天陆地上的日头太毒辣了。但阿栗不敢反对北海。

　　侍女洗好了鱼，用细长柔韧的水草穿过鱼鳃，再用萍叶裹好，将新鲜的活鱼奉到王子面前。

　　北海并不觉得饿。他在江中化成鱼身的时候，张开嘴囫囵吞掉了不少江鲜。但现在看到侍女将鱼处理好了送过来，他才真正感觉到这些江鱼是这么小。
　　他在海里的时候，是决不会吃这么小的鱼的。

　　他沉默地瞪着那条不断甩着尾巴的鱼。

　　阿栗却误解了北海的意思，他一不小心又多嘴了：“这生鱼确实味道不太好，可惜我带的火石全湿了，要不然就可以为王子生火烤……烤……鱼……”他说到这里突然发现所有人都盯着他。

　　上至王子公主，下至侍卫侍女，齐刷刷地用一种震惊的，看怪物的目光看着他。

　　阿栗这才想起来，对海族人来说，生火和熟食是多么奇怪的事情。他在山民中生活了近十年，都快忘记这一点了。
　　“呃……”他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

　　但是北海的目光却变深了，他解救了阿栗：“等你的火石干了，我再吃你做的烤烤鱼。”

　　同样是奇怪的话，却无人敢盯着王子看。只有百水一边啃着生鱼，一边低声说：“烤烤鱼到底是什么？”

　　阿栗立刻说：“就是把鱼架到火上……”

　　“嘘！”北海忽然低声喝止了他，“有人!”

　　所有的战士立刻拿起了鱼叉，挡在公主和几个侍女前面，公主的身后就是江水，跃入水中变成鱼身是最容易脱险的办法。北海横执鱼叉，肃立在江边，他身后的江风忽然大涨，浪拍得更紧，颜色都变得浑浊。阿栗哆嗦着躲在百水的身后，百水不耐烦地甩开他。

　　“王子！”百水无声地比划了一个手势。北海微微点头。

　　他们都紧张注视着滩头对面的茂密树丛。太阳已经沉没，江风吹过树丛发出怪异的响声，天地间都变得黑暗空旷。那里看上去像是藏着什么猛禽野兽。

　　突然树丛中闪过一片火光，伴随着火光是三声尖锐的口哨。

　　北海突然竖起了鱼叉，他身后的江水猛然涨起，飞出一道白练，扑向那道火光。猛然间口哨声，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还有咒骂声和阿栗惊慌的大叫混合在一起。

　　“住手住手住手！”阿栗突然要冲出去，百水一只手就把他拎了回来。

　　北海终于忍不住吼道：“闭嘴！”

　　阿栗被百水捂住嘴，但还是拼命挣扎着喊了出来：“自己人！”

　　正要掀起更大水浪的北海这次听清了对方在吼什么——“该死的阿栗！”

　　熊皮带着战士们冲了出来：“阿栗！”
　　熊皮刚刚被淋了个透，满腔怒火正准备发泄，他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所有人前面的瘦高男人。

　　他高得令人咋舌。熊皮很少能看到与苏英身高相当的男人，但这个人也许不比苏英矮，而且和苏英强健的身材比起来，这个人实在瘦削，于是更显得高挑。
　　黑夜中看不清楚这个高个子的脸，但熊皮仍然从他平整但紧绷着的肩膀看出来，高个子仍戒备着他们。

　　熊皮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拿任何武器：“我是战士熊皮，奉大王苏英之命，来迎接公主！”

　　阿栗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急切地说：“是的是的，他真是苏英部落的最厉害的战士!”

　　北海问：“有没有信物？”

　　通人性的夜枭适时地盘旋着落到了熊皮的肩头，熊皮又掏出那天阿栗送去的两条红色布条：“这样可以证明了吗……说了半天，你到底是谁？”

　　熊皮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一眼就能看出北海在所有人当中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头头。所有侍卫不仅服从他，还有一种比服从更多的尊崇。

　　北海说：“我，是公主的哥哥。”

　　熊皮惊呆了：“那就是王子？”

　　北海没有回答。
　　阿栗激动得声音都尖了：“是啊！他就是……”百水拦住他，礼貌回答了熊皮的问题：“王子来为公主送嫁，并打算在山民部落中长住一段时间。”

　　所有人坐到了一起休整。熊皮虽然是粗人，但基本的礼仪他还是懂的。黑暗中女人们挂起了一道纱帐，只能隐隐绰绰看到几位妙龄海女的身姿，熊皮没有去细看，毕竟有两位公主在里面。

　　正好可以好好打量那位出乎他意料的王子。熊皮在心中埋怨阿栗怎么不把这个消息传过来，不过转而想到阿栗从来做事都乱七八糟，也就没追究了。

　　消息传递不清，又不走陆地走水路，搞得他们徘徊搜寻好久，这时候才接到公主。这些熊皮都不再跟这群海族人计较，现在能平安汇合才是最重要的。

　　“今天休息一夜，明天早晨我们就飞回凤鸣山。王子觉得怎么样？”

　　北海问：“飞回去要多久？”

　　“不用到正午就能到达部落。”

　　这可比游回去快多了，北海只想让秋水尽快到达。越快也就代表着越安全。他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太阳射出第一缕霞光之前，苏英就醒了。他做了一个奇异的梦。他梦到了太阳在大海的尽头闪耀，有一个人的身影从那里走出。苏英无可抑制地对那个人沉迷，因为他本来就迷恋一切闪耀着光芒的，绚烂的东西。

　　而这个人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强大美丽的。

　　梦中的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但苏英醒了之后才觉得有一点非常不对劲——梦中的那个人并不是女人。

　　苏英很肯定那不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