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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清霜第八 ...

  •   “墓头回。”孩子咧着回了一句。

      “真名。”少主道。

      “……”那孩子沉默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是假名字?”

      顾曲拍了下他的脑门道:“生辰八字,都在封灵薄上写着呢,你胆够大的。”

      我目光被他们吸引过去,他的面前,放了一只小碗,碗里盛了些鱼骨,除了鱼肉,鱼骨丝毫未分离,我有些吃惊,这孩子倒是一等一的挑刺能手。

      “我叫流川。”他回道。

      “顾曲,快看看,他师父究竟去了哪里?”梧桐在一旁道。

      顾曲放下酒杯道:“杨守戚,我先跟你说好了,无论前世他经历了什么,我愿留下他。”

      少主微微颔首,以示应允。

      之后的一幕,我才认知自己原来对潋月阁,只是一知半解。

      众人屏息凝神,顾曲朝外边,打出一记空掌,有一面铜镜缓缓在空中扶起,慢慢放大至与八仙桌一般大小。

      流川是从这里开始的,故事虽然过了很多年,在铜镜里开始栩栩如生起来。

      彼时,程尚秋尚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无数人想拜倒在他的门下,称他为师尊。

      程尚秋是个慢性子,收徒又特别苛刻严谨,非天资聪明者亦不可入他师门,寒来暑往,被拒退之人多达数千人,又因性子耿直,同不少了人,结了梁子。

      年事已高,程尚秋一颗眷恋江湖的心,渐渐开始凋零,原想行侠仗义走江湖,却不想是恩怨情仇,无休无止。

      这年冬日,他想着,收完最后一个徒弟,将往生绝学,传授于他。

      若有意同他归园田居者,也可一路追随,算是老来有个依靠,日后可相互照应。

      招纳关门弟子消息,才放出去,无数人又踏破门槛。而程尚秋的规矩,又同往年多了许多,故此坚持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程尚秋望眼欲穿地等啊等,在一度以为自己的愿望无法了结之时,流川出现了。

      这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全身战栗地跪在山庄门前,换作平日,程尚秋绝不对多看他一眼。

      偏偏这日,他心血来潮,将这孩子领回了山庄。

      “你可愿意一直跟着我?”程尚秋初时摸不清这孩子的心性,又想着他不敢说谎,于是问道。

      “嗯!”流川点了点头,眼神无比坚定。

      “没有写山珍海味,家仆奴侍?亦无金银珠宝,甚至要沿街讨食!”程尚秋把话往狠里说。
      不曾料想,这个孩子,还有无比从容地点了点头,他满心欢喜。而这才是他精神寄托的伊始。

      流川虽天赋平平,却勤奋好学,又极其会逗程尚秋开心,相当孝敬。

      程尚秋一面努力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一面又很是担心受怕,向来朝廷对自己虎视眈眈,软硬皆施,非要将他弄进宫里,撰写兵法。

      他厌恶这种,尔虞我诈,庭院深深的日子,最终选择隐退江湖,不问世事。

      而人在,江湖便在,程尚秋似乎忘记了一入江湖,便再也无法退出。

      那一天,他同流川在茅草屋里,煮些吃食,听得外边有喊杀声四起,想来是敌非友。
      于是提剑出门迎战,可未曾想,竟是自己的幻听,山林之中,空无一人。

      流川随他奔出屋道:“师父,您怎么了?”

      程尚秋头裂得厉害,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看着他一脸稚气未脱的模样,心疼的很道:“师父没事……”

      程尚秋的幻听,并非一时,大约是心魔累及,故身体每况愈下,不出半年,就已无法下地走动。

      流川不离不弃地照顾,却讨来他无数的骂声。
      流川心知师父是有意想赶他走,毕竟病入盲膏,再无痊愈的一天。

      那一日,家中再无半粒可下锅的白米,流川走了数十里的山里,想着去城里寻些吃的。
      山路陡峭,又遇大雪封山,一路下来,脚后跟起了血泡,流川咬牙一声不坑,来至一家包子铺前,却发现自己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白乎乎的馒头,在冰天雪地里,热乎乎冒着香气。他站在远处观望了许久,终于壮着胆子,挪着步子往前,趁老板不注意,掀开蒸笼摸了一个就往兜里揣。

      老板眼疾手快,抓住了他:“哪里来的野孩子!给钱!”

      流川摇摇头,眼里噙着泪摇摇头。

      那包子铺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好孩子,你爹娘呢?”

      流川继续摇头,如鲠在喉,鼻子发酸。

      “来,到屋子里来!”老板说着,捧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流川泪如泉涌,没有说话,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场,又如同梦境般,当他将馒头一一塞往布兜塞的时候,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冲进了屋子,将他团团围住。

      流川很是害怕,战战兢兢问:“你们是什么人?”

      “程尚秋的关门弟子?!”为首的人问道。
      “……”流川没有回答,摇摇头,步步往后退仰天摔下,又拼命爬起来,一边捡起滚了
      一地的馒头。

      “程尚秋在哪?”有人踹了他一脚。

      流川没有回答,继续低头捡馒头。

      “带走!”为首的人,高喊一声,腰间弯刀在白雪下,寒光迸射。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流川死命挣扎着,他想到卧病在床的师父,一定在等他送吃食回去,想到这,他更加奋力地想挣脱来来。

      “闭嘴!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宰了你!”那人满脸横肉,一副吃肉不吐骨头的凶恶模样。

      流川低头在那人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人吃疼,松开手来,他便趁机拔腿就跑。

      可没跑多远,又被逮了回来。流川后来才明白,这帮歹徒是想要自己说出师父的下落,可听着分明是要师父重新出山,满足他们的贪念。

      流川自然不应,严刑拷打下来,也不曾开口说半个字。软硬兼施,流川皆不为所动。

      数次逃跑无果,又被抓了回去。那帮歹徒心灰意冷,决定痛下杀手,将他四肢骨肉,一刀一刀慢慢剃去。

      少主之后,便不忍再看,铜镜中,流川死前,嘴里念得都是师父。

      “我师父,他怎么样了?”流川突然说道,已是满面泪痕:“我生前,连一个馒头都不能亲自送到他身边……”

      顾曲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师父啊,在你走以后,会有人替你守着他。”

      “你骗人,我不信!”流川突然激动起来。
      顾曲自然没有骗他,铜镜之中,映着的一幕幕,是在流川死后,有一柴夫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程尚秋,并带回了家中,直至安详离世。

      流川起先不信,又看见铜镜中,程尚秋的遗言,嘴里念叨着是‘好孩子,记得保重自己,’这才心安下来。

      “少主,您看?”青凤问道。

      “杨守戚,我已擅作主张,将他的名字,已划去。”顾曲回道。

      我看了看少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只是起身离坐,紧接着青凤也跟了上去。

      梧桐只说是乏了,也离坐而去,只剩下我们三人。

      顾曲看着流川微肿的双眼道:“别怕,以后就在潋月阁住下吧……”

      “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流川垂下头去,很是丧气。

      “生和死,只一线之隔。你师父他是好人,来世上天定不会亏了他。”

      流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双手缠上顾曲的腰身。

      我笑了笑,却不知道为何眼角流下泪了。夜里的时候,芳华轩内四周嘈杂,有人在说话,也有人在奔走,可就是死活醒不过来。

      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想着昨晚临睡前,流川说想吃馒头,于是赶忙洗漱完毕,往火房去。

      清早顾曲同流川在芳花轩门口闹些什么,京墨也在,躺在百花丛中,一脸悠然自得的好模样。

      而重华轩门前,是青凤和梧桐两人在有说有笑,窃窃私语,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经过藏书阁时,我忍不住向里张望了一眼,陆先生大概也在吧,我不敢走近细看,匆匆离去。

      待我捧着新蒸的馒头,站在流川面前时,顾曲远远跑来,伸手摸了一摸,被我打了回去,我半开玩笑道:“这是给流川的,你那么大一个人还跟小孩子抢吃的!”

      “扇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顾曲顾作委屈样缩回手去。

      流川见状,咧开嘴笑道:“谢谢姐姐!”说罢,伸出手来取馒头。

      我点点头,柔声道:“不够,我再去做!”刚说完,便瞧见,那只手伸了出来,又是没有皮,没有肉,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只听见顾曲在我耳旁道:“扇子,你怎么样?”

      风在耳边,呼呼划着。我梦里,皆是四肢白骨的模样,恐惧地透不过气来。

      朦胧中,紧紧拽住一人的手,嘴里念叨着:“哥哥,不要走,不要……”

      我忽觉脸上有什么拂过,盖去了眼泪横流,再次醒来时,顾曲坐在我床前的矮竹榻上,无可奈何道:“扇子,你刚刚梦到什么了?”

      我没有回答,坐起身问:“这是重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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