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花季》凌泉

66、千帆过尽（4）

　　在宁静的烛火下，他轻轻地诉说，宛如换了一个人。
　　丁香感到头轰的一声，呆呆地坐着，竟瞬间失语，往事在记忆深处渐渐苏醒。
　　“有时候我就让自己忙起来，忙得没时间吃饭没时间睡觉没时间思考。可有时，想忙都不行。想得厉害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做，一个人坐着或躺着，静静地发呆。你知道吗？这有多熬人！我熬了那么多年，不好受，今天我终于找机会说出来了。”他轻舒了口气。
　　丁香低头看红色小花在煮沸的水中浮浮沉沉，沉默了好一会儿，啜了口茶，满口甜香。轻声叹息：“真是人生如戏。”
　　“应该是戏如人生更贴切。人生如戏，重点在戏字上，未免太过消极和无奈，有点戏虐人生的味道。戏如人生，是把重点放在人生上，显然有份量有深度，体现了岁月历练后对人生的深刻感受，虽有些悲凉，却多了份担待。可见中国文化之博大，同样的几个字，仅仅前后位置不同，含义却天壤之别。”
　　“解析得妙。可是人生无常，难道不像一出没经彩排的大戏？除去主角，配角似水如云，来无影去无痕。只是，生命中的酸甜苦涩辛辣，即使再诸彩纷呈、跌宕起伏，最终人们希望的，也不过是主角们牵手看细水长流的平淡幸福。”
　　“是啊，细水一直在流，手却不知是谁的。”石松轻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是那个一直在某个角落里静静等待你的人，你们会彼此了解，执手同行，她会不离不弃，默默陪你到白头的那个人。”
　　“人，有时就是种感觉，不是越了解就能走到一起的，如果这样就太简单了，要爱情干嘛？两个人若有缘，只需四目相视，便可注定终生，我相信这种力量。”
　　“石松，不要钻牛角尖。一瞬间的激情燃烧，容易。一根火柴也许就能燃起熊熊烈焰，却未必能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其实你并不了解我，不了解当初的我，更不了解现在的我。”
　　“丁香，你就是个黛钗的综合体，两面美人。关键看怎么欣赏。有时会如富贵的牡丹，热情大方，总是出现在万人瞩目的地方，而无所畏惧落落大方。有时却会如含蓄的夜来香，只会默默地吐露芬芳，而甘愿独自守望。我说得对吗？你觉得是我了解你，还是你更了解自己？”
　　“人都有缺点，你不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想象得十全十美，那就把她神化了。如果有机会相处，你会因为了解而发现所有的美好都是自己想象的，或是无端放大了她的优点，忽略了缺点，而沮丧万分。再逐渐疏远、后悔……其实我只是个平凡的小女人，不值得你如此。”
　　“你不要担心因为我了解你而疏远你，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世上有几个人有我这样的经历？我又有几个二十年？就像歌里写的那样：‘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在你身边从未走远。’我不会，也不想打扰你，我只想你快乐。我不奢望，因为已经一去不返。我不遗憾，但惆怅，因为庆幸你幸福，但不是我。我不后悔但期待，因为传说中有来生。也许这世界上最能鉴证真实的就是时间，它是最有魅力和威力的，但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多么惨痛的代价，甚至终生的遗憾，也许这就是真实的人生。”
　　“心不动，则不痛。”
　　“那是‘动’错了，还是‘痛’错了，丁香？”
　　丁香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这辈子这样的经历只有一次，对我而言也只有一个你。因为我只能活一次，时光都不会再让我烙印第二个人的机会，哪怕是犯错。怎么说呢，只怪我那一年遇见了你。那个马尾辫、白底蓝花衬衣的女孩。自那天以后，我就一直在守候，活到十七、八岁，第一次非常明确地知道要做一件事情，接下来几年我也是这么做的，从那一刻起，让我慢慢养成了坚忍的个性。我脱胎换骨像变了个人，但心一直未变。你不知道你无形中重造了一个石松。多年积累的思念，不是想忍耐就能忍得住的，你明白吗？”
　　他的目光执著而坚毅，犹如当年，此刻却有着疲惫、痛楚和柔情。
　　“我的朋友遍布各地，但你与众不同，是唯一的。如果老天爷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宁愿用我的一切换回你，换回一次追求你的机会。过了二十年，我觉得我错了很多。年少时觉得非常重要的东西，其实现在看起来最简单。当时最重要的事情，自己却恰恰没有首先去做。到如今才明白，爱，要大声说。”
　　“我似乎刚开始懂你。”丁香的心隐隐作痛。
　　“懂和爱有很大的区别。懂与了解、时间、相处、家世背景等有关系，与理性的逻辑范畴有关系。无心跳、无激动、无嫉妒、无怨恨的感觉，只是完全理解所发生的一切。爱，则不然，与以上没有很大关联，也许只一次对视即已注定，无缘由的爱恨交织。虽耗尽心力，而不悔；虽耗尽生命，终思念；虽爱恨纠结，而终爱；虽世事浮沉，而此心此情一生笃定。这种感觉你有过吗？如果有，你足以让世人艳羡。如果没有，那何来此生？”
　　丁香哑然，心中五味杂陈。她沉默了一会儿，柔声说：“不是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会相识，也不是每个相识的人都会让人牵挂，至少，我们在今生，在那个地方，在一转身的时候没有错过。偌大的地球上能和你相遇真的不容易。感谢上天给了我们这次相识的缘分。你的世界我曾经来过，这也是一种缘分，足矣。”
　　“我希望你快乐，并被快乐包裹着，你永远是我年轻时最中意的女孩，我没有道理伤害你，我只会想法爱护你，哪怕再十年不见，我对你的感情会依然如故，因为我这二十年经历了太多，也想透了很多，我的感觉应该属于那种超越时空的、刻骨铭心的，至少我是这样的。我觉得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我这般幸运，能体会到人生爱恋的酸甜和艰涩，虽然我此生再也无法拥有。命里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就像大话西游里紫霞说的那句话：‘我能看见开头，但我猜不到结局。’谁知道我这一错过，等我在摸索中改正和修炼自己时，发现你已不在我的视野中了。你不知道那几年我是多沮丧，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
　　“大话西游真是经典之作啊，还蕴藏了这么多哲理。”
　　“很不错的影片，你该去看看，还有那首片尾曲《一生所爱》。”
　　丁香笑了笑，两人都不再说话。半晌，丁香开口说道：
　　“我也想起两句台词：‘有过执著，才能放下执著。有过牵挂，了无牵挂。’成功对于每个人其实都只需要两步：一步开始，一步坚持。丘吉尔曾说过，成功根本没有秘诀，只有坚持到底，永不放弃。万事怕有心，功到自然成。你从高中时就设立了目标，‘开始’向着目标和理想努力，多年难能可贵地‘坚持’理想，铸就现在的你。所以，我打心眼里敬佩你，为你骄傲。可是，事业是生活的一部分，你应该有更精彩的人生，有人分享你的喜悦与成功，也能分担你的哀愁与失败。你不能沉溺在过去的感情中，不愿意走出来。恕我直言，其实，一件事，就算再美好，一旦没有结果，就不要再坚持、继续，久了你会神伤，会心碎。有时，放弃是另一种坚持。任何事，任何人，都会成为过去。有时候，上天没有给你想要的，是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丁香，你真的一点没变。你知道吗？你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你的大家闺秀和古典的气质。只是有一点负面因素，就是坚韧和服从背后的自我束缚。你的超我很强大，从思想到行为规范，相比别的女孩，你不够自由，不能释放自我，哪怕是最低限度的。从学生时代就如此，你一直在为别人着想，成全别人，最后才想到自己。可能当你为别人做种种事情的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一直在寻找能够引导你的人，你甚至可以为他放弃很多东西，你是个难得的好女人，与你擦肩而过是我的遗憾。”
　　丁香给两盏剔透的玻璃杯里又添了些茶，饮了一口，抬头望着他，缓缓地说：“说句老话，不怕你生气，‘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其实我不是最好的，也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不要让心中的记忆与执念蒙蔽了你的双眼，而无视身边的幸福，否则将来你会为错过现在的幸福而扼腕叹息。”
　　“不是得不到的都是好的、美的，而是不管得到与否，美就在那里，有的美是纯粹的、客观的。你应该相信一点，有的东西是存在的，尽管真的很少，但这恰恰就是别人不曾拥有的，甚至都不敢相信会有的。徐志摩曾经说过：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你。这就是最美的爱情。丁香，我爱你。”
　　丁香看着他那双温柔淡定的眼睛，如一片羽毛轻抚心尖，把藏在最深处的记忆全部撩拨了出来。这句话，迟到了二十年。她看着烛台透出的光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叹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回去的感情。就算是真的回去了，也会发现，一切已经面目全非。唯一能回去的，只是存于心底的记忆。”
　　“你不必开导我。我会好好生活，不会常联系打扰你，也不会常见面，我不想这样。因为不只是为了见，而是为了念。我要是二十岁时，也许会天天想见，但你已是他人妻了，再无相见之必须。也许只是偶尔见，才是常理，才能守住那一份最深的念。说实话，每每与你一起时，昨晚、今天，心里还是会跳跃，身眼到心，都如此。”
　　石松还没有等丁香开口，又接着说道：“刚才坐在这里等你的时候，我还在想，今天的见面，也许是我人生第二次出错。但现在我不这么看。我只想让你知道，有一个人一直爱着你。我不会再忧伤，因为我知道你知道。”
　　熟悉的乐曲传来。丁香和石松同时静默，怔怔得发了一会儿呆——是《一剪梅》。高二那个雪夜，他曾在她的耳畔清唱：

　　真情像草原广阔
　　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
　　万丈阳光照亮你我

　　真情像梅花开过
　　冷冷冰雪不能淹没
　　就在最冷枝头绽放
　　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
　　傲立雪中
　　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此情长留心间

　　那个带着蜡梅清香的雪夜，永远珍藏在他们的心灵深处：洁白、芬芳又美好。

　　“得又如何，失又如何，如果真能放下得失，该是何种心境。”
　　石松似在喃喃自语。
　　好一会儿，石松从手包里取出一个深紫色天鹅绒面的盒子，斜对角系着金色的蝴蝶结，递给丁香。
　　“希望你喜欢。”
　　丁香迟疑片刻，接了过来。她打开盒盖，只见一朵含苞初放淡紫色的丁香花项坠，静卧在墨色的绒布盒中。玉石光洁柔和，雕工细致，清雅玲珑。花口微微开启，两片花瓣似被微风吹过，轻展了花瓣尖儿，向外微卷着。
　　“新疆紫玉。早些年恰好碰上，是缘分，就买了收在身边，想着我们总有见面的一天。”
　　“真漂亮！”
　　“收下吧。”
　　石松柔情似水的眼中映着丁香浅浅的身影。
　　丁香情难自禁，有瞬间的哽咽，泪模糊了双眼。她垂眸不语，将项坠置于掌心。半晌，她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以前的她，只会一味拒绝，因为怕伤害对方，以为接受了别人的礼物就是允诺。
　　现在的她，知道感恩，予人玫瑰，手有余香。接受别人的好意与接受别人的赞美一样，不拂别人的美意，彼此留下美好的记忆。
　　她知道有时“谢谢”不足以表达感激，此刻却是最好的两个字，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其中。
　　生活就在感悟中慢慢流动着。
　　“这就对了。我们是有缘的，如果当年我不那么年轻，像现在这样对你，与你交谈，相互理解，而不是傻傻地蛮干，也许你就是我的‘春花姐’了，呵呵。很羡慕并珍爱‘青梅竹马，始终如一’的爱情和婚姻。能遇见心仪的人已属不易，婚姻也很奢侈。”
　　丁香此刻理解了‘曾经拥有’的幸福。不仅是二十年来的经历，值得珍藏的感受，还有不能忘却的记忆。她是幸福的人。
　　“青春路上，我们一起走过。走在一起，是缘分。一起在走，是幸福。”
　　“你现在绝对是哲人级别的，喊你教授肯定不行，太委屈你了。”石松调侃道。
　　“不敢，我只是引用一下。”
　　“吃不过一日三餐，睡不过一席之地，情不过合合分分，浓而不迷，淡而不寡，是否乃好际遇？但终有一问：我当如何？不知何时才有机缘开悟。”石松轻叹，注视着丁香，“我希望你过得很好，哪怕不是我。我会开心地生活。虽然看透了人生的很多事，但唯独你，我放不下。不过，也没关系，看不破也先放放吧。”
　　爱情，伴随着心如刀绞的痛，也有如梦如幻的沉醉。不经历，谁解其中味？
　　石松噙着笑意，眼中映着轻柔烛光，星星点点仿佛照亮了漫漫人生。
　　绝口不提的触及心底，说出口的伤痛都已平复。他会解开心结，开始新的生活。
　　丁香唇角勾起。
　　屋里暖风拂面，阵阵吹入心头。室外雨雪阴霾，一扫而尽。
　　丁香走出茶舍，与石松挥手告别。
　　建筑物、树梢上都积着厚厚白雪，世界纯净美好。走在路上，雪已停，天亮了起来，不久将会阳光灿烂。丁香淡淡地笑着。

　　人之美，在于真情；人之苦，在于心动。
　　仅存真情，止于心动，若能如此，人生圆满安宁。

　　人云：女人一生如花。二十岁，如桃花，鲜艳；三十岁，如玫瑰，迷人；四十岁，如牡丹，大气；五十岁，如兰花，淡定；六十岁，如菊花，高洁；七十岁，如康乃馨，温馨；八十岁，如棉花，温暖。

　　峭寒冰雪之后，将是春回大地。
　　丁香从容地走着，等待下一个花季的到来。人生如斯，可以有几次繁花似锦的花季？也许，只有行色匆匆的春风，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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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12年5月6日开始在晋江文学城写《走过花季》，终于在2013年11月6日写完全稿。衷心感谢大家这一年半以来的相伴、鼓励与帮助！
在你们的支持下，陆续开始第N遍的修改，希望尽量完善我的第一部作品。再次感谢！
祝各位晚安！
2021年5月20日，总算修改结束。愿大家喜欢这个平凡的故事，也愿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真爱，并珍惜。感谢大家这些年对我的不离不弃、陪伴和支持，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