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花季》凌泉

36、一叶孤舟（2）

　　“丁香！”顺着洪亮而焦急的声音寻去，丁香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出租车里出来，向她奔过来，“没事吧？”
　　刚刚稳定的情绪，在这个亲切的关怀声中，全部瓦解。丁香的泪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偏转头，忍着没让它溢出眼眶。丁香只轻轻地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送你回家吧。”
　　丁香仍然摇摇头，慢慢地向前走着。她此时不想回家，不想让老人们看到惊魂未定的自己，不想他们为自己担心。
　　于晓飞眼里满是关切，却没再说话，放慢脚步静静地陪伴在一旁同行。

　　丁香走着，交替在树阴与阳光下，身上也忽冷忽热的。似乎自己的手还被那只毛茸茸的手握着，又恍惚觉得自己的手正被那个手心都是汗的年轻男班主任一遍遍地摸着。
　　五年级时的丁香，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经被她尊敬的教学认真又幽默的班主任，此刻为什么会摩挲着当年十一岁的她，并轻语：“丁香，你上周生病缺的课，每周二下午放学可以到这里来，我给你单独补上。这里安静，没人打扰。如果学习上有疑问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这是自己一直爱戴着的王老师吗？他在学习、生活上很关心丁香，激发了她阅读和学习语文的兴趣。前两天老师还送给她一本漂亮的笔记本——优秀习作生的奖励。为此，丁香还小小得意了一番。
　　丁香低着头，不敢动，不敢出声。那时，她连从班主任的手中抽出自己手的勇气都没有，只有浑身战栗和紧紧包裹着她的恐惧。
　　班主任补习完功课之后，摸摸她的头，握着丁香的手说：“补课的事情不要同别人说，明白吗？”
　　年幼的丁香看着老师严肃的眼神，点点头。她尽量正常地走出老师的单身宿舍，走出校园，直到街角的转弯处，确定已不在老师的视线范围，才一路跑回家，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丁香担心，如果爷爷奶奶知道了，告到学校里，自己该如何面对同学们异样的目光？班主任又会如何惩戒她？她想写信告诉远在异地的妈妈，却不知道如何起笔，如何说出那可怕的一幕。她还担心自己的信会被别人看到，觉得自己是个坏女孩。
　　丁香不愿回想起那天下午的事情。记忆却如此清晰，擦也擦不去。每次看到班主任，即使在阳光下，她也全身冰凉。陪伴她的是无数个噩梦的夜晚，和接踵而来的失眠，这一切快要令她窒息……
　　为了不去补习功课，丁香努力地学习，成绩稳步上升。班主任当众表扬，她却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有谁知道她进步背后的苦涩？丁香不再期盼发作文本，即使看完老师详细的作文评语，也不再兴奋，只有厌恶与恐惧。王老师真的欣赏她的作文吗？她开始怀疑自己。
　　原来，别人对你的好，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从那时起，丁香知道没有人可以依靠，也没有人可以保护自己。她犹如一片柔弱的叶子，没有枝干的呵护，任其在风雨中，瑟瑟发抖、上下摇摆。她只能祈求风和日丽的日子多些，再多些。
　　也许丁香的诚心感动了老天。没过几个月，她升入六年级，班级更换了班主任。噩梦结束，失眠却依然困扰着她。奶奶给她吃了很多安神的口服液，也没有太好的收效。
　　又过了几年，在公交车里遇到色狼，她只能怒目回敬，并在下车前用尽全力踩上那人一脚之后，飞快地跑回家。到了家却要装作一切太平的模样，镇静自若地写作业、吃饭。因为爷爷奶奶帮不了她，只会让他们平添担忧。
　　每当上学、放学在拥挤的公共汽车里，她总是很紧张，警惕地四处张望，担心第三次碰上那个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的龌龊之人。有时她宁愿步行四、五十分钟的路程去学校，也不愿意乘公交车，这样可以少些不愉快的经历。上了中学，她学会骑车之后，几乎没再乘过公交上学。
　　丁香对男性一直心生戒备，直到遇见石松。可没曾想，自己第一次付出真情就这样夭折了。那个她曾经以为温暖的怀抱，原来都是瞬间的幻想，都是男生的温柔陷阱。最令她伤心的是自己看走了眼。也许男生和女生原本就来自不同的星球，彼此很难沟通、共处，原本就不该有任何奢望的，是自己太多情、太认真。

　　可是此时，丁香同于晓飞并肩走着，隔着一段亲近却不亲密的距离。丁香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似乎所有的恐惧与无助都被于晓飞并不高大的身体阻隔。这一刻即使天塌下来，也会有人保护她，陪着她，并且不会冒犯她。
　　“老钱真不是个东西！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一点业务……”于晓飞忍不住抱怨道。
　　丁香的泪滴落下来，一串串的，止也止不住。不知是因为忆起了尘封多年的旧事，还是因为终于有人用不足一米八的个头，为她撑起了一小片天，可以呵护她。也许在他的双肩下受到保护的不只是她，但足矣。
　　“我快到家了。今天，谢谢你。”丁香悄悄擦干眼泪，停下脚步。
　　“别哭，女孩子哭就不好看了。”
　　丁香的心更酸涩了，却忍着，挤出一丝笑，让涌上来的泪水噙在眼眶里，没有滴落。
　　“对，这样多好。”
　　“今天的事就算结束了，请你不要说出去，行吗？”
　　“对你太不公平了。”
　　“就让它过去吧。多提一次，不愉快就会被重新念一次。”
　　于晓飞紧锁双眉，眉心的川字纹更深，眼里有愤怒。他看着丁香那双微红的眼睛，眼里含着雾气，睫毛上挂着泪珠。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吧，那你得搬回财务部上班。”
　　“说好在业务部熟悉业务流程，突然搬回去，怎么向经理解释呢？”
　　“唉，以后别掺和业务应酬的事，对那姓钱的家伙留个心眼，知人知面不知心。”
　　“嗯。”丁香挤出一丝笑，打断了他。
　　“好好睡一觉，明天见。”
　　于晓飞眼中有温柔的怜惜，留下一个暖人的微笑。
　　今天如果于晓飞不在家，或没及时接听电话，那……
　　丁香不敢再往下想了。
　　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经理怎么会这样对自己呢？明天该如何面对钱经理的“责难”？逃过这一次，又该如何应对下一次？
　　社会这门课程，丁香还要学很多。
　　丁香苦思冥想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当钱经理仍然笑面如春，只字未提头天的事情之时，丁香自嘲自己的幼稚，连起码的“息事宁人”的职场套路都不明白。钱经理怎么会把这件并不光彩的事情公布于众呢？只烂在肚子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