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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独闯特区(2) ...

  •   一周之后,石松说服父母,辞去工作,乘车南下。
      旅途漫长,石松捧着书打发时间,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一座城市?那里没有亲人,没有工作,没有住处,只有刚去没多久的两位校友。他刚工作几个月,一大半的积蓄都留给父母家用,除去车费,他没剩多少钱,这能支撑到他找到新工作吗?他对前途未卜的生活有些惴惴不安。他放下书,脑海里呈现出各种图像:有过去的、现在的经历,有对未来的规划和想象,纷乱而至。他看着窗外萧瑟的景物,冬天又要来了。他的思绪回到大学一年级的年末。
      校园里挂起彩灯,随处可见装饰一新的圣诞树和贴在门窗上白胡子红衣的老人图案。石松想起高二与丁香在一起的那个令他心动的白色圣诞夜,虽然白雪皑皑,却温暖满怀。路过书店的贺卡柜台,他忍不住停下,面对花花绿绿品种繁多的卡片,却有点束手无策。
      店老板看他为难的神情,问道:“送给女朋友的吧?”
      石松愣了一下,点点头。
      “音乐卡片已经没有新意了。女生都喜欢别致的东西。”
      说着,拿起一张尺寸很大的圣诞卡。石松打开贺卡,里面夹着一张对开的心形书签,掌心大小,素雅精致,不禁微微一笑。
      他在大卡片里龙飞凤舞地写下“圣诞快乐!”之后,略作思索,在对开的心形书签里认真地写下相思之苦:

      那一日的回眸一笑,
      从此不觉得寒风萧瑟。
      以后的每夜,
      只伴着沉沉的思念渡过。
      逝去的光阴里,
      写下多少遍“想你”。
      每日的梦,
      只是你我心中那一刻共存的温柔。
      想你的日日夜夜——
      真的好想你!

      总是在默默为你祝福,
      在每一个清晨、黄昏,
      远方的人可在幸福地微笑?
      当我望着你时,
      一根相思的红线,
      你在那头,
      我在这头。

      不求什么,不寻什么,
      只是想看着你的眼睛,
      无奈你总是转过脸——
      隔着窄窄的街。
      能望见你,
      那已经很好过。

      石松郑重地将贺卡投入邮筒,静静地等待丁香的回复。

      中学时,只要有同学送丁香贺卡,即使交情一般,她必定会回复一张。记得高二那年冬日午后,石松陪丁香去书店,她根据各个同学的性格特点和喜好,认真地挑选着。
      当时的石松有点耐不住性子,抱怨道:“不都是贺卡吗?挑几张好看的,按数量买下不就结了?像你这样一张张看要挑到什么时候?”
      “小卡片,礼虽轻,意却重。平时大家忙学习,难得有机会交流。新年,送上美好祝愿,当然要挑最满意的。说不定他们会把喜欢的明信片作书签用呢。我收到的都保存着。”
      石松不以为然,觉得彼此交换明信片,不仅幼稚,又费钱,还有点像应付差事,特没意思。所以,高中三年,他没有送任何人新年贺卡。
      “石松,这张好看吧,送黄楚涵怎么样?”丁香兴奋地拿起一张油画风格的明信片。
      “还行。”石松有点漫不经心。
      丁香看了他一眼:“你先回去吧。”
      “不急。”当时的石松百无聊赖地陪着丁香,只觉得她的思维模式“与众不同”。
      石松现在回想起来,既然她那么喜欢贺卡,又那么在乎“情意”,他后悔当时没选一张送她,也许她真的会夹在书里收藏。
      很多事情,都是过去了,才知道珍惜。

      石松寄出圣诞卡之后,每天去收发室,却一直没有收到丁香的信件。她完全漠视他对她的表白。难道她真的不再喜欢自己?她就那么决绝?
      石松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他字迹潦草,邮递员错把“1号宿舍楼”误认成了“7号宿舍楼”。那封信在7号宿舍楼里放了一段时间,没人领取,就被当作“查无此人”的信件处理掉了。丁香根本没有收到他的“相思之心”。
      丁香的沉寂并没有阻止石松追求的步伐。
      大一那年的一月十六日,石松随一位同乡爸爸的便车回L市。经过九个多小时的车程,傍晚终于到家。父母见儿子回来,十分高兴。母亲炒了几样石松爱吃的菜,父亲高兴地拿出白酒。妹妹看父亲破了酒戒,欲言又止。一家四口好似过年般热闹。
      饭后,天已黑,厚厚的云微微泛着红色。
      母亲特意关照准备出门的石松:“晚上有雨雪,早点回来。”
      石松应了一声,便带着自己精心制作的建筑模型匆匆赶往丁香的学校。
      那天是丁香的十八岁生日,十八岁是成年的标志。石松想陪伴她度过这个特别的生日,也想当面表明心迹。这一天之后,她就是法律上的成年人了。也许丁香会考虑接纳自己的感情。他捧着生日礼盒,站在丁香宿舍楼下,任凭寒风吹面,任凭过往的同学们投以好奇的目光。他的心一直暖暖的,手里捧着的是他一个多月完成的模型——他们未来的家,他要亲手送上礼物,为她唱十八岁的生日歌,并向她许诺:他会给她一个温馨舒适的家。

      自制的卡片上写着:

      我的家不大却很舒服,
      但我常想起那个街上的夜晚。

      夜风寒,
      我们谁也不说冷,
      只是深深地体味着温暖;
      走了不知多少路,
      我们谁也不说累。
      只觉得路旁的石凳是奢侈的享受。
      其实并不是月夜,
      可月亮已镶在记忆里;
      其实并没有飘雪,
      可忘不了那个白色的圣诞之夜,
      寂静得能听到落雪的声音,
      和彼此的心跳。

      世界离我们很远,
      阴天晴天总有一层雾幔,
      隔绝了喧闹的人间;
      世界离我们很近,
      并肩而行,
      人海中我们是最美的帆。

      愿我们能拥有属于我俩的家,
      一处温馨而幸福的港湾。

      给遥远的你寄上一份真诚的祝愿。
      日日如我心般的快乐,
      夜夜如我心般的深切。
      生日快乐!

      石松在寒风中站了几个钟头,宿舍的灯一盏盏地灭了,却依然没有丁香的身影。天空零星飘下细碎的雪花,随风飘舞。他不知道即使等到天明也是徒劳。因为十六号那天,丁香请假回家了。
      石松的脸被风吹得已经没有感觉,小雨夹着细碎的雪花落在头上、肩上,似乎也落进了心里,冰冰的、湿湿的。他有些沮丧地慢慢往回走,因为没赶上公交末班车,他很晚才到家。石松轻手轻脚地进门,却发现家里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他打开灯,看见卧室的门大开着。他的心一紧,不祥之感袭来。他迟疑地走向父母的卧室,看见墙角整齐地堆放着很多白色的布,旁边的缝纫机上有半成品的胸罩。正在这时,门口传来重重的敲门声。石松转身快步去开门。
      “石松,你总算回来了,你爸他——”邻居大妈一脸的焦急和疲惫,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措辞。
      “我爸怎么了?”
      “你爸晕倒,救护车来,把你爸送去医院,你到哪去了,你妈急坏……”
      “哪家医院?”石松打断大妈的话。
      “省立医院。哎呀,我一直等到现在,看到你家灯亮了,就赶紧告诉你一声。唉,这可怎么是好!”
      “谢谢大妈。”石松急忙关上大门,在细雨中向医院飞奔而去。
      石松在雨中拼命地跑,心里只有一个念想:父亲一定不能有事!一定!
      石松冲进医院,看见重症室外的母亲,分开才几个钟头,她似乎老了一圈。妹妹大声埋怨:“哥,你到哪去了!”
      “爸怎么样?怎么会昏倒?”
      “脑溢血,还在抢救……”
      “爸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石松有点难以置信。
      “哥!”妹妹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上大学,家里借了钱。爸为了还债,为了凑齐我俩下学期的学费,他周末去拉煤。爸血压高,却一直不肯听医生的,舍不得花钱买降压药吃。今晚又喝了那么多酒。”
      “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别说了。”母亲低声打断了女儿的话。
      “妈,我是你儿子,为什么要瞒我?”石松满脸的水,不知是雨是泪,“小妹,你说。”
      妹妹哭着说:“现在厂里有人待业在家。妈妈从批发市场买白色棉布,每天晚上用缝纫机做胸罩,周末到城隍庙卖给商铺挣点钱补贴家用。妈还请店铺老板打听,哪里需要人工织毛衣的,如果以后待业,妈还想帮人打毛衣……”
      “妈,怎么不告诉我?”石松心如刀割。
      “还不是希望你在外面能专心读书……”妹妹已泣不成声。
      “妈,对不起。”石松把正在抹着泪的母亲紧紧拥在怀中。
      妹妹抱着母亲和浑身湿透的哥哥一起痛哭。
      这学期,父母在为自己筹钱还债,他却在想念丁香。自己尚且不能自食其力,还能给丁香什么承诺?父亲晕倒时,自己却守在丁香的宿舍楼下。养儿何用?石松穿着湿衣服坐在手术室外的凳子上,任凭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地降下来,肌肉因为寒冷禁不住地打颤,心也随之绞痛。他一直呆呆地坐在那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一些内疚。他就这样在自责中度过一夜。
      那晚,父亲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从那以后,父亲身体左侧麻木无力,运动有障碍,需要康复治疗,家里的经济更加拮据。石松重新规划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他一边加倍努力学习,一边打几份工挣钱,不仅维持自己的生活,还要资助妹妹的学业。石松为了省下路费,也为了不中断打工,后三年的学业,他寒暑假只跟着顺风车回家探望两次。平日里,只靠打电话问候父母的身体和家里的情况。
      一月十六日,石松永远记得这个日子。丁香的十八岁生日,他差点因为儿女之情失去父亲。那一天,他懂得了作为长子肩上的重担,他要做的事很多,今后的路还很长。大学期间,他再没有找过丁香。

      车窗外大幅的广告牌上赫然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石松的思绪一下被拉了回来。此次南下,他要抓住国家政策的机遇,不仅支撑起四口之家的生活,让父亲得到更好的康复治疗机会,还要立住脚,待再次返乡,他一定向丁香表白。石松挺直腰杆,精神一振,新的挑战开始了。

      石松刚到深圳,为了节省开销,他和校友住在一处三人间的地下小旅馆。房间没有窗户,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石松进出于大大小小的人才招聘会,却一直没有被录用。很多用人单位都首选名校毕业生,他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石松并不气馁,不放过任何应聘的机会。石松最终凭借两年多的画图经验,和优异的成绩,进入了一家地产公司的设计部。他知道建筑系学生大多去设计院画图或者去规划局做公务员,以进地产公司为耻。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地产公司才可以凸显,才更容易被领导赏识。
      很幸运,石松遇上一位耐心、负责的师傅。师傅不仅教他大量的工程知识,也一直鼓励他挑战学生时代不可能接触的业务。石松渐渐明白,社会大量需要的是,能把一件事情按时保质有条理完成的人,至于创造力和个性,那是少数情况下才需要的。
      在单位,石松很多事情需要摸索完成,他又不想耽误,每天一直忙到深夜十一二点下班,没有周末,工作三个月,加班三个月。
      石松意识到同事关系不像同学那样单纯。做事前经过深思熟虑,必定事半功倍。
      项目徐经理开始留意这个工作积极又努力的年轻人,逐渐让他多参与方案设计,多到工地跑现场,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
      一次宴会,徐经理带上石松,要同投资人谈一个重要工程项目。喝酒,是迅速拉近与陌生人关系的媒介。一圈敬下来,石松已感不胜酒力。对方谈兴渐起,徐经理示意他主动出击。石松硬着头皮举杯奉陪,却又担心酒后失态会捅篓子,完全没有平日的洒脱与睿智。
      酒尽人散。徐经理拍着石松的肩:“年轻人,酒桌如战场,书生气太重不行,要多磨练。”
      “徐经理,我真不会喝酒。”
      “还是太年轻啊。”徐经理说完,带着失望的表情走了。
      石松站在原地,如石压心,胸口沉沉的,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深吸口气,生生地把怨愤和不平压了下去。
      南方的风轻吹着,温湿的。人来人往,霓虹闪烁,一些穿戴时尚的年轻人涌向酒吧。夜,在繁华的都市,味更浓。
      石松独自默默地走在街头,仿佛身在另一个世界,有母亲慈爱的脸庞,有父亲期许的目光,有妹妹爽朗的笑声,有丁香清纯的容颜。周围的热闹,与己无关。他孤寂地走着,更显落寞。
      他抛弃温暖的家,异地孤身一人。为了生计,为了资助妹妹上学,为了给父亲治病,石松帮设计院的朋友画图。为了结识更多业内人士,得到更多发展机会,他陪李师兄的领导唱歌喝酒,抢着埋单。他如此努力,依然前途渺茫。平凡而渺小的他,怎么能给丁香一个幸福的未来?她,一切可好?石松心里自问。
      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女的身影,瓜子脸上如墨的眼睛正凝视着他,清澈纯净。丁香的笑容如无形的手抚慰着他此刻的心。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的微笑是他航行中的一盏明灯,是克服艰难的一种动力。
      “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那几个字被书法者写得苍劲有力。石松第一次到丁香家,一进门就看到这幅堂屋里的中堂对联,他牢牢记下,并时常鞭策自己。
      石松知道自己在公司要有个靠山,他必须依靠徐经理,需要了解经理的喜好。帮助上司拿到项目、完成工作,是他的价值所在。石松抬起头,重拾精神,迈着坚定又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修改加入 “车窗外大幅的广告牌上赫然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以交代故事发生的背景年代。并加入了大学时的情节,希望对小说的完整性有点帮助。
    十分感谢各位的大力支持,期待您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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