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错》雪夜抚弦人

1、流光错

　　叶恍是安静婉约的江南女孩，骨子里却隐藏着豪迈洒脱，一直向往着塞北的茫茫雪原。26岁那年，为逃避父母的催婚，终于鼓起勇气，背起行囊，独自一人来到辽阔的塞北。在鹿城包头的大学校园里作了一名图书管理员。
　　在别人眼中，叶恍如她的名字般，常常处于沉思发呆恍惚状态，和别人相处时，不大爱说话，总是静静的微笑，似乎喜欢孤独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只有她自己了解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疯狂，尤其是一个人时。她喜欢在辽阔苍茫的草原上，伴着马蹄声，大声而爽朗的笑。她喜欢放马极速飞驰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心都跟着飞驰起来。是的，她是孤独的，26岁了，依旧一个人寂寞的游走在自己的梦想国度里。但是，她喜欢这份孤独。工作之余，她常常会去喜欢的赛汗塔拉公园骑马。骑完马，找一个很少有人经过的荒凉之地，静静的拿起纸笔写着心中的梦，或者弹着古老的七弦琴。公园很大，找一个荒凉无人之地，其实很好找。第一次去时找到的一方伞亭，从此成为她编织梦想的固定之地。
　　遇上方流逸，她一直以为是偶然，后来才知是必然。是那个散发着秋日暖阳般气息的温和男孩造就出的必然。如果她知道那美好的开始，被动的幸福，却通向那残酷的结束。她想，她会在开始时就避开他，远远的。
　　不知何时起，那荒凉的小亭多出一个人，一个总拿着一本书默默坐在她对面看书的男孩。除了初次见面时他的一句以温柔低沉的嗓音说出的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和他说出那句话后，脸上露出秋日暖阳般和她惯常冷淡疏离的微笑截然不同的温暖笑容。他们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彼此安静的各做各的事，互不干扰。直到流逸的主动开口，她才知道，他和她在同一所大学，只不过她已工作，他还是学生，正读硕士的最后一年。
　　他的出现，让她明白了何为缘分何为巧合。当后来她和他慢慢熟悉起来，她才明白缘分和巧合，命定占小部分，人定占大部分。真正的缘分，要靠自己去创造。
　　他向她表白时，她才知道那缘分的真相。原来，他早已注意到她，每天他都会趁她上班时去图书馆借本书，在能看到她的角落里看书，看她，看书，看她......，看她在无人借书的时候发呆，看她神奇般的在来人未走近时迅速回神，看她对着每位同学淡淡的微笑，看她麻利的工作，看她继续发呆，看她发呆完拿本书聚精会神的看，看她就算在专心看书却依然能在来人时迅速抬头，微笑......
　　表白后，她问他为何会注意到她，她不算漂亮，不算有气质，顶多算清秀，人又不活泼开朗不热情，放在人堆里就特平凡的一个，他怎么会对她产生兴趣。听完她淡淡的自我评价，他轻轻笑了，手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傻瓜，你若那么不自信，就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里，你的一切都是可爱的都是让人欢喜的。”
　　听完，她难得的嘟起嘴，“你是说在你的主观意识里，我是可爱的让人欢喜的，嗯，可媲美西施，但客观上来说，却是可比东施是不是？”
　　撒娇，赤裸裸的从未有过的叶恍的第一次撒娇。流逸低低笑出声，拉过她，额头顶着额头，喃喃说着，“不仅是个小傻瓜，还是个小笨蛋，叶叶，其实，没有原因，就是心动了，第一眼就心动了，整天想着你，神思恍惚，不思寝食，不思学习，就是发呆想着你。你呀，把我传染了，前世我定欠你的，说不定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却把我抛弃了，所以今生才再续前缘。”他的眸子柔情满满，唇渐渐向她靠近，叶恍轻颤着睫毛，羞红着脸，闭上了眼。
　　以后的每一天约会，他们在赛汗塔拉骑马，散步，然后在小亭里，她写文弹琴，他看书听琴。
　　甜蜜的时光一恍而过，他硕士的最后一年读完，即将出国攻读博士，那是他早定下的计划。在得知他即将远去的那一刹那，她有些怔愣，心中惶然一闪而过，仿佛即将要失去什么。时间和距离会让浓厚的感情转淡，脑中闪过不知在哪里听过的这一句话。她苍白着脸看着他，从未害怕什么的她，第一次开始害怕，害怕失去他。
　　“相信我吗？”望着她苍白的脸，他眼中闪过心疼，拉过她，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轻问着。
　　她任由他抱着，轻颤着身子，没有回答。
　　“相信我，等我三年，三年后，你会是我最幸福的新娘。”他无声叹了口气，抚着她的发，坚定的说着。
　　她终是含泪点了点头。如果她知道三年后是那样的结局，她想，也许那三年，她该尝试着去忘记。
　　机场，他把她介绍给了他的家人，让她的心渐渐安定，回暖。他的家人亲切温和，她仿佛在他乡找到了亲人。望着他的背影，她从此踏上漫漫相思之路，短信电话邮件成为他们相思的鸿雁。
　　每年，他都会回来一次。第一年，在机场，她看见远处他身边娇小的女子，一怔间，他的家人迅速给了她答案，“那是落落，小逸的表妹。”
　　她有些惭愧的低头，她该相信他，是的，以后再不怀疑。回来更甜蜜的相处后，又是离别。不过，他温柔如斯，深情依旧，她便伴着相思等待千年不悔。
　　第二年相聚，激情难耐之时，他在她耳边轻轻说，“最后一年了。等着做我的新娘，我们洞房花烛，呵呵......”她害羞而幸福的点头。
　　第三年，她等不及他归来，趁着假期，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去英国看他。当她风尘仆仆的站在他面前时，他惊喜的竟有些呆了，呆呆的望着她，确定不是幻觉后，疯狂的抱着她转圈，旋转间，他偷偷眨去了眼中的泪。当晚，他将她介绍给他的同学朋友们，酒吧一夜*欢闹，他深醉，她微醉，酒店房间里，她终于将自己给了他，没有留待洞房花烛。第二天，他先醒来，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真想快点娶你，几个月也等不下来。”迷糊中，她甜甜的扬起唇角。
　　之后的时光，白天，他带着她四处游玩，夜里，抵死缠绵。那时，觉得拥有全世界幸福的他们，并不知道，命运的手正无声的，残酷的伸向他们。
　　回国后，流逸的家人和她的父母一起准备着他们的婚礼，叶恍幸福的等待着。在流逸归国前的最后几天，她发现自己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只觉得喜悦和幸福扑天盖地。为了给他惊喜，她并未告诉任何人。打算等他回来，当着他的面，亲口对他说。
　　机场，他向她渐渐走来，身边除了他的表妹落落，还有另外一个女子。那个女孩，她有点印象，是那天晚上一起欢闹的他的其中一位同学，女孩的手正亲密的挽着他，向她走近。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她告诉自己，她再也不能像当年看到落落时的多疑，她应该相信他。她对自己说过，对他再不怀疑。她努力扯着笑容，可是，他们为什么那么亲密，还是在她面前。旁边，他的家人同样疑惑，迷茫。
　　他终于走近了，近在眼前，那个女孩依旧挽着他，一脸甜蜜幸福，望向她的眼中，充满得意和挑衅。而他，两个多月的时间，苍白如此，憔悴如此，眼中千般痛苦，万般绝望，是为何？她的心狠狠一窒，突然觉得身体冷的打颤。看他痛苦愧疚绝望的望着她，轻颤着唇，欲说什么。她想大叫，别说，别说......，但他终究说了，颤抖着唇，长久之后。
　　“对不起。”艰难的，苦涩的，痛苦的，绝望的，让人绝望的。
　　她的身子一晃，脸一刹那失去血色，手下意识的想抚向腹部，去保护他们未长成的孩子，却终是未抚上去。指甲嵌入手心，化作尖锐的疼痛。
　　“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两个多月了。”虚无飘渺的声音从哪里传来，怎么那么远。
　　两个多月了，她的三个多月了，是多几天呢？那是她才离开没多久吧，呵......心很冷，很痛，快要窒息。她没再看他，转身，幽魂般离去。身后有声音传来，她却满耳寂静，满目黑暗，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
　　脸一直冰冰凉凉的，下雨了吗？恍恍惚惚的走着，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不知走到哪里，直到陷入彻底的黑暗。
　　醒来时，一片洁白，似是天堂。医生的一句话，天堂瞬间转入地狱。没有解脱，没有天堂，只有地狱。颤抖着抚向平平的腹部，还没长成呢，怎么就没了？痛，好痛......
　　如果美好的开始，却注定残酷的结束，她希望从来没有开始。
　　第二天，带着满身的伤痛，叶恍留下辞职信，离开了曾带给她甜蜜幸福，如今却只余下一身伤痛的北国之地。
　　半年后，已经30岁的她，嫁给了一直恋着她的邻家哥哥。
　　一年后，在家乡的小城，叶恍站在小小桥头，望着流水人家，朦朦细雨中，曾经的一切如风消逝。
　　蓦然回首，恍惚间，那个如今只在她心底留下浅浅痕迹的人仿佛向她慢慢走来。直到被拥入一方怀抱，她才明白那个人不是她的幻觉。依旧恍惚，恍惚中，感受着他的拥抱，紧而狠，带着微微颤抖的；感受着他异常瘦弱的身躯，清而冷，仿佛一片凋零的叶；感受着他身上不再拥有秋日暖阳般的冰凉气息......感受着他的喜悦，他的悔恨，他的急切，他的期盼，他的害怕，他的眼泪......
　　耳边他低低的声音涩涩传来，沙哑的诉说着当初的真相。原来，当初她走后几天，一次聚会，一直疯狂恋着他的那个女孩，因为她的出现带来的危机感，偷偷在他的酒中下了药，然后带他到酒店，脱光了彼此的衣服......之后，受不了他的冷漠，她撒谎怀孕......几个月后，他知道了真相，疯狂的四处找她，找了她许久，许久，久到一切再也回不到当初。很狗血的剧情，真的很狗血，像她写的小说。
　　身后，她的丈夫轻轻唤她，怀里，是他们半岁的孩子。
　　听见那一声唤，他的身子一颤，狠狠的晃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白的如塞北的雪。他的手无力的垂下，紧紧攥着，慢慢后退了一步，脸上是凄切的笑，眸子如无底的海。当初她的痛苦凄楚绝望，如今在他身上重演一遍。
　　“对不起。”她凄然一笑，如当初的他。他踉跄着转身，如当初的她。
　　望着细雨中他越来越远的单薄身影，一滴泪滑下，混着脸上冰凉的雨。头上，一方伞，一方温暖。流光转逝，命运相错，最后的最后，她和他终究擦肩而过，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