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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王大胆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丁疱,作声不得。贾抱朴满脸怒色,藏在袍袖里的双手正在微微发抖,他呼吸吐纳一刻,才能平息面容。等气息停稳了,他冷冷说道:“等出了这个鬼庄,我会给你下战帖,约定一个月后去昆仑顶决斗。”
      他没给王大胆留有商量的余地,因为他说出的语气毋庸置疑。
      王大胆怔了一会,才回过神,大叫道:“这不公平!丁师傅又不是我踢死的!”
      贾抱朴面容又是勃然作色,他突然一言不发,径直朝王大胆抓去。王大胆早已提防,侧身躲过。神医的武功虽不及朋友丁疱,但他下药下毒的本领确是天下第一,是以他一靠过来,王大胆就被迫跃开一两丈远,还专找上风处落脚。
      句狐苦等半宿,都没等到前辈们站出来主持大局,深查万寿山庄离奇之事。眼下,仅剩的两位又在打斗,他当机立断,不再过问旁事,直接蹲下身子,抽出袖口别的银簪,朝丁疱身上扎去。
      分别刺探了瞳底、舌苔、心脏、肝脾等部位,句狐提起银簪细细查看,半晌才能叹出一声:“好霸道的毒药。”
      正在激战的贾抱朴突然生生收了掌势,哼地一声甩开袖子,直奔着丁疱尸身而来。
      王大胆连忙擦擦汗,缓和劲头。
      贾抱朴取出羊膜手套戴好,也蹲下身,一一查看丁疱的眼底、舌尖等处。抬起头,他对上句狐深思的目光,沉顿一下,才道:“小狐没看错,丁大炮是被毒死的。”
      句狐点头,慢慢说道:“可是,丁师傅刚才还好好地。”
      贾抱朴按了按丁疱胸腔,道:“腹中无积水,只有茶水。”
      句狐看着他说:“神医是说,那毒下在茶水里?”还有半句他很是担忧,没说出来:刚才那种清香四溢的茶,将起床时,他也喝了一大盅……
      “不,是下在茶叶里。”
      贾抱朴伸出一指塞进丁疱口腔,掏了掏,再抽出手指送到句狐鼻尖下,说道:“你闻闻,什么味道?”
      句狐仔细闻了闻,道:“雨前毛尖的香味。”
      “还有呢?”
      “腥味。”
      贾抱朴脱下羊膜手套,叹道:“那就是了。这种毒是从苦腥的旋木花中提炼而成,需用清香冷冽的雨前毛尖压住味道,才不易觉察出来。”说到这里,他顿足再叹:“可恨丁大炮口中时常蓄痰,破坏了味蕾,有了腥凉味也没试出来,就这么一股脑地喝了!”
      说完,他低头看着丁疱的尸身,后背已不知不觉地佝偻了下去。影只形单的身影伫立在山道的夜风里,仿似失去了翅膀的大雁。
      句狐咳嗽了一声:“神医可否替晚辈看看?晚辈夜半起身时,不察,也曾喝了一杯茶。”
      贾抱朴头都不回,冷冷地伫立着,只说:“你死不了。”
      句狐斗胆再问:“神医如何能肯定?”
      贾抱朴弯腰抱起丁疱尸身,大步朝山庄内走去,道:“你当我的药丸是随便吃的糖粒吗?刚才在大厅里,我见青城派弟子流出尸虫,怕有异变,给我们三人都服下过抗毒丸。那药丸能解尸毒,味辣辛苦,和毛尖味道相冲,亦能缓解一部分旋木花毒液,延迟毒发时间。”
      句狐连忙跟上去,低头暗叹:这么说,我只是现在还死不了……哎,神医你不能慢点走吗?
      王大胆站在山道上吹着冷风,夜鸦呱地一叫,他清醒过来,马上也追到了山庄内,跟在句狐身后,悄悄地说:“丁屠子吃了解药,怎么还是死了?”
      句狐压低声音说:“丁师傅动武斗狠,催动内力提升,血液循环比我们常人快,毒素倾入内脏的时间也就短了些。”
      前面疾走的贾抱朴突然回过头,冲着王大胆一声冷喝:“王大胆,你过来埋个坟冢,让丁大炮入土为安!”

      贾抱朴这次进庄和刚才的出庄截然不同,他抱着丁疱转几个弯,轻车熟路,就来到一处竹林外。山庄笼着一层雾气,这里清露滴响,绝然是个好去处。他将丁疱依靠在绿竹根部放好,脱下自己的袍子,给他盖上,动作之轻柔,仿佛是在照看熟睡的孩子。
      王大胆和句狐面面相觑。
      贾抱朴从不远的花圃里找来鹤嘴锄,丢在王大胆脚下,冷冷说道:“挖土埋人!”
      王大胆用脚尖蹭蹭地上,道:“这地儿有点硬,就我一个人挖吗?”
      贾抱朴拢起袖子冷笑:“丁大炮就死在你手上,不是你挖还能是谁?”
      王大胆朝手掌里吐口吐沫,抓起鹤嘴锄,当真一五一十地开始挖坑,一句话也没有。
      句狐站在旁边看着,说道:“王大侠,你喝过庄里的茶水吗?”
      王大胆摇头,埋头挖坑。
      句狐抬头看看四周夜色,在窒息的黑中,紧了紧狐皮坎肩,道:“我不能帮忙了,因为我喝过那茶,怕一运劲就加速血液运行。”
      王大胆朝他嗤了声,继续挖。足足挖了一个时辰,两丈高一丈宽的土坑才好。贾抱朴将袍子取下,铺平在坑底,再抱着丁疱,将他小心搁在袍子上。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又屏着呼吸,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尸体,而是虔诚的朝圣者。
      果然,放置好丁疱尸体,他站在坑边,弯腰深深祭拜。
      夜风非常冷,句狐和王大胆看到贾抱朴待友如此,都叹了口气,移步过来,在风中祭拜丁疱。
      贾抱朴默不作声站了会,才冷冷开口说道:“将你袍子脱下来。”
      王大胆猜得到他要干什么,依言退下外袍,替丁疱再盖上一层。等到丁疱的脸完完全全遮掩在他的藏青色外袍下,贾抱朴捡起鹤嘴锄,一锄锄地仔细地将泥土浇盖在丁疱尸身上,像是园丁灌花培植。
      终于过了一刻,一座小土坟静静屹立在满园青竹之中,飒飒扫风。夜里依然安静,三人满腹心事,各自无语。就在岑寂时,突然从右边传来簌簌细响,一阵泥土剥落声过后,地面上冒出一只惨白的手!
      句狐跳到王大胆身后,叫道:“诈尸了么?”
      王大胆给了他一个白眼:“你看清楚,丁师傅才埋在我们脚边,那边的不知道是谁。”
      句狐赶紧又跳远点。
      贾抱朴喝道:“又是什么妖魔鬼怪?速速现身出来!”
      那只苍白的手像是在空中徒力抓着什么,手骨挣扎得嶙峋突起。土壤里冒出荷荷低声,手指也在一点点抽动。王大胆看不下去,走过去抓住那只手,使力一扯,居然连手带土,扯出半个人来!

      王大胆即使大胆,也决计没料到会扯出半个人来,愣了下。句狐怪叫一声,躲在了贾抱朴身后,贾抱朴纹丝不动地站着,未曾受到一点惊吓,这份定力给了句狐莫大的安慰。
      从土里冒出的人没了左边身子,血肉混着枝叶、泥巴,黑得像是一截碳。他的手肘、膝盖以下都被削走了,露出森然白骨,杵在夜色里,发出一点诡异的亮色。但是他还没有死,喉咙里急剧抖动着,简短冒出一两句碎语。
      王大胆天不怕地不怕,始终不曾辱没他的名声。他将那人提到耳边抖了抖,道:“你说什么?声音大点!”那人絮絮说了点什么,他凑过耳朵,跟着念:“鬼……头发……”
      句狐悄悄走近几步,道:“看这人的外衣,像是庄丁的服饰。”
      那人艰难点头。
      句狐又道:“我且问你,庄里的人呢?你又是怎么到了土里?”
      那人嘴唇蠕动,王大胆照例凑过去,听他细说。“我……睡了觉……腹中疼痛……起来跑……撞到刀上……头发飘过来……鬼抓我……鬼……头发……抓……”头一偏,再也不动了。
      句狐眼前一亮。
      王大胆还在提着抖:“喂,你好歹说明白再死啊!”
      句狐抓起鹤嘴锄,沿着满园角落,四散地敲着地底。传回来的都是硬邦邦的敲击声,他不死心,再在园子中间四处挖,都没发现什么。
      王大胆将那半条人命重新塞进土坑里,好好地将他掩埋了。
      句狐累得满头大汗,掏出手帕扇风,一脸深思。
      贾抱朴淡淡地问:“小狐发现了什么吗?”
      句狐微微一笑:“想明白了一些事。”
      贾抱朴看着句狐惊艳的脸,道:“哦?说来听听。”
      “这园子里没有其他人。山庄里的几百口性命就这样不见了。”
      王大胆边埋死尸边啐道:“废话。”
      句狐又道:“刚死的那个庄丁,和前面的青城、桐城派弟子不大一样。”
      王大胆又啐道:“还是废话,这不明摆的吗?那庄丁是自己撞到刀上去的,弄残了身体,其余两个是被人劈死的。
      句狐笑道:“非也非也。”
      贾抱朴哼了声,王大胆瞪起眼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遮遮掩掩的卖什么关子!”
      句狐微微喟叹:“两位前辈勿要急躁,容晚辈从头说起。”
      王大胆又瞪了一眼。
      句狐抬起手帕细细擦汗,在夜色中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现在庄内一共死了四个人,除去丁师傅,其余三人死法一样,都是死在快刀上。”
      王大胆哪里等得句狐慢慢细说,嘴巴一抬就待插话,贾抱朴扫了他一眼,在神医气势下,王大胆讷讷地住了嘴。
      句狐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死在刀上的人又有区别。倒在大厅里的是青城派弟子方今,躺在山道上的尸体是桐城派弟子苏二,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内力深厚。内力深厚的人发起狂来,容易被自身力量反噬,所以他们奔跑过来,必然是全力全速,地动山摇。”
      “假设今晚方今苏二和我们一样,躺着睡了,突然肚子里绞痛起来,他们爬起来,没看到山庄里有人,自然朝外面摸去。那虫毒非常厉害,在肠子里上蹿下跳,他俩人熬不住痛,发起狂来,被虫毒顶着,身子就无知觉地到处乱跑。”
      贾抱朴听得一脸深思,而王大胆完全被句狐的猜想震慑住了,瞪着眼睛等他继续说下去。
      句狐继续道:“这个时候,如果从地底弹出一柄快刀,无声无息地,刀口又长又薄,当着这俩人面杵着,这俩人没注意到,身子冲过去时,就会被拉成两半。”
      “而那名庄丁,由于内力薄弱,刀身镗过来时,只被削走一半身子,落成残疾。再被埋刀的凶手埋到这个园子里。”
      王大胆直着眼睛想半天,道:“好像是这个道理,我曾经听到噌的一声轻响,就像是刀出鞘的声音。”
      句狐叹道:“本来就是这个道理。试想我们寻找半天凶手踪迹无果,哪里想到凶手根本不是人,而是一把刀?刚才王大侠掉在井里,我就猜想,是不是凶手走得匆忙,没注意到王大侠在一边不远的地方?”
      王大胆擦汗,道:“好险好险,如果真有凶手留在山道上杀人,见我在井里呆着,会不会顺便给我一刀,把我了结掉?”
      句狐心道,这就是你落在井里毫发无损的原因,要不早就被灭了口。
      可是,他又是怎么落到井里的呢?
      句狐皱起秀眉,细细思量。
      贾抱朴转身朝园子外走去,冷笑道:“简直是无稽之谈。那丁大炮临时前就说过,刀口剖人骨哪能这么容易?”
      句狐跟着走,笃定说道:“神医,如果刀是特制的呢?”
      贾抱朴顿住脚步:“什么刀?”
      句狐返身看看王大胆,嘴里说道:“据我所知,类似于铡马刀的刀具就能做到这点。那马刀是塞外连城镇特制,材料特殊,刀口又薄,如果将马刀升高些,打成一人长短,再埋在地下,当跑过来的人触动了机关,马刀弹跳出来,不就是可以杀死来人吗?”
      王大胆摸摸后脑,跟着句狐走了过来。贾抱朴转身,冷眼瞧着他俩,道:“小狐曾经说过,方今和苏二替郭老爷子运送马匹,去过塞外。那照小狐的意思,这郭老爷子暗地订了几柄长马刀,特意埋起来,再等着方今苏二来拜寿,用他们看过的马刀剖了他们?”
      “不,订制马刀的另有其人。”句狐一瞬不转地看着贾抱朴,肯定说道。
      贾抱朴直视他,道:“你这样瞧着我,难道是我暗中做了这些事不成?”
      句狐先是兜头对贾抱朴行了个大礼,再直起腰身说道:“如果晚辈下面的话拂了神医的圣面,先请神医担待则个。”
      贾抱朴袖手一旁,淡然听着。
      “晚辈头脑实在鲁钝,曾经苦苦推敲山庄发生的怪异事情,怎么会让偌大的山庄变成了幽灵鬼庄。刚才跟着前辈走进走出,晚辈用脚尖重重踩踏地面,的确没发现任何机关。敲击廊柱假山,也未曾找到任何关口。是以一路行来,晚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在刚才,看见前辈对丁师傅如此敬爱,晚辈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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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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