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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帝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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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谱曰:沉雀,剑长一尺三寸,见风即寒,白昼见影不见光,夜中形现,剑光清宁宛若霜雪。铸剑门开山祖师李佑手笔,藏于名剑门神兵阁。
传言这柄短剑是李佑穷其心力煞费苦心造给新婚妻子俞氏的定情信物。沉雀杀人不染腥红,剑刃一过嗡然而鸣,疾触肌肤,伤口随过随合,毙命于无形。
然自铸剑门没落,沉雀兜转几手,终落入名剑门成了镇门之宝。
铸剑门几代门主以追回神兵为己任,自来不甘心自派神兵成了他人之物,这两派之间已是争斗多年。比之声名鹊起的名剑门,已是弱势的铸剑门虽无可奈何,却犹憋着口骨气,咬定不放。当然,效果诚如蚍蜉撼树。
一个死缠烂打,一个岿然不动当是狗吠。
拉锯了几年,近日两方居然齐齐妥协,定下能者夺之的规则。两派各遣门中优秀子弟三人对决,两局定胜,胜者得之,败方不得再做纠缠。再,待两方胜败一分,武林有志之人可挑战胜方,能者得之。
这场两派之争演变到今日的擂台,对于名剑门来说,既能面上化解了这拖延已久的梁子,亦能借机于武林立威立名,实是双收的好机会。然而光明正大的比试,铸剑门实无胜算,明知不成却在此刻突然点头应许提了多年的方案,未免过于突然。
坊间揣测传闻纷乱如屑,个中猫腻,却是不知何人能知。
东阁先生柳叶南的宅邸建于宫城东方三十余里外的雁落山。
沉水楼雀,如其名,楼依山水,人行林木惊雀一出。作为夺剑大赛的场地,这斗场的名字,又因缘巧合的正好嵌着沉雀二字,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天意。
这日阁中仆人来往搭台招呼来客,无人注意的荷花池边,青衣的少年立在树下有片刻,轻轻一哂,狭长的眼中流有暗色,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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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店嘈杂之音阵阵,伙计收了天字号房的小公子浴汤退出,里间便复又隔开了一片沉谧。
帝少姜踱到窗前,侧身翕开窗扉睨了底下一眼,还未转身便听得梁上一响,脸色便陡然冻结。
“还不出来?”她冷哼一声。
“少主。”清风一动,有女人阴柔的声音响在身后。
啪。一拂手合了窗的人侧脸,漆黑的眼里浮冰一片,“什么时候跟上的?”
“从少主下山开始。”现身客店的女人一身夜行衣,面貌早已不算年轻,眼角细细的纹路让原本绮丽的容貌多了些婉约。她此时是不苟言笑的,慎重的眼光里透着几分遵从。
帝少姜皱眉。
黑衣女人见了她这样的表情,补充道,“我们初始只是远远跟着,并无打扰之意。”
“什么事?”显然不欲多言的人直截了当的问了重点。
“修罗场的杀手已经出动……少主不能再逗留京城了。”
青色的衣料浮动,如浮影幻梦一般悠悠飘过,刚尚在窗前的人已回了榻边,锋芒一般的眼神莫测,“她是想帝氏的人死光了自己做女皇么?”
语气说不尽的幽秘阴沉。黑衣女人一愣,尚不及开口对方竟高深一笑,口气轻幽的又添了句,“真想知道我的命值多少赏金呢……”
“少主……”
“名字。”对方冷淡吐出二字。
“属下太妍。”
帝少姜眯了眯眼,“太妍?”似是想到了什么,“帝景宏。”
太妍表情惊异,瞳孔中的凝滞闪电褪去,“少主,那是您……”
“从无有人敢这样玩弄我的命运。血脉恩仇的闹剧,迟早会找那人算清。”她冷淡的斜睨似有不耐,伸手倏忽于虚空一抚,帘动风呼,大门闻声乍然洞开。
隔空!太妍表情更显震惊,也不知是为了那两句充斥血腥的话还是其他。
“明日沉水楼雀,”帝少姜漆黑的眼深沉若潭,“除了那把剑,其余之事,勿需过问。”
“是。”并未隐忍面上唏嘘之色,黑衣的女人动容,身影雾气般飘出。
留下的帝少姜却是冷然一笑。
帝景宏。
那是……
是什么?父亲么?
可笑。
◇◇◇◇◇◇
“陛下。”寂冷的寝宫中有沉厚的声音响起。
成帝一身单衣空空落落的站在榻前,朦胧的纱帐外,他刚归来的御林军统领直直的站着。
成帝的脸极其憔悴,蜡黄黯淡,身形比之往昔是更见骇人的消瘦。整个单衣下面笼着的,似乎是个人形骨架,随时都会坍塌一般触目惊心。
“你回来了,仲生。”帝王黑如深渊的眼慢慢转回定向帘外恭敬的人,“那孩子呢?”
连仲生猝然屈膝。成帝眼睑忽而剧烈的一抖。
那一跪沉然有声,铮然刚烈。
“请陛下恕罪。”
“果然是个不简单的孩子。”成帝似乎笑了笑,不以为然的叹了口气。转了身子慢慢正襟端坐于榻上,语气却是从容淡然的,“算了。她会驱离你而不回来,是早晚的事。”
看来是什么都知道了。“迦纳去找过她了?”
“是。”连仲生脸色暗了几分,忆及那两人之间的对话心下忧虑更重,“殿下并未随城主而去。”
“哦?”皇帝便笑了起来,眼底的光明明灭灭,“不愧是冠了这个姓的……竟连迦纳这样道貌岸然的家伙也被防备了么?”
“陛下……”帘外的人朦胧见了皇帝的病态,心下忧虑,“请保重龙体。”
“帝少姜是个什么样的人?”皇帝对他的忧虑丝毫不见,神色一转因着突起的一丝兴趣提了他从未出口过的名字。
那个孩子自出生起,便是他心上的一根刺,却又万万不能拔除。
成帝已过四十又四,后宫佳丽三千,一无所出。兄弟手足尽殁,这世上,只得一个帝女少姜和他同出一宗,血脉至亲,偏又不共戴天。
“殿下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连仲生低着脸思索良久,半晌谨慎的挑了中肯的词句给了隐晦的形容。
“聪明?”成帝微微一笑接着又叹口气,恍若聪明二字只是孩子的小把戏一般不值一哂,“光是聪明是不够的。”
皇帝的话有些感慨。
连仲生默默的长跪,于心里默默回想了那孩子的阴郁和邪狂,一向沉稳麻木的心态也不禁畏然惶恐,在不敢接近的心态中又带了点担忧。
“皇后应该也是知道你回来了。”
帘外低着头的人目中一怔,俨然对成帝口中的皇后二字倍感惊异。他与皇帝多年主仆情意,这是第一次听帝王口称皇后,而非信薇二字。
帝后二人的关系,真真已到了霜冻彻骨的冷淡了。
成帝的语气再无昔年的愧疚和不舍,黯然中带了冷凝和厌倦,“以她如今的本事,帝少姜回了帝都,就如羊入虎口,危矣。”
“即使她不回宫中,若非遁迹的高明,今后也是杀机四伏。”
“朕如今只能勉力压住左相皇后一脉,一待撒手而去,这凤苍,谁能来救?”
“连仲生,你说,朕撑着这口气为着凤苍最后一人,她究竟当不当得起?”
宫灯明亮,照见成帝瘦削的脸,阴暗的线条下带着铁石一般的冷厉,此时正带着几分茫然怅惘。帝位王者孤绝。
“陛下。”
帘外那人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穿透纱帐,跪立的身体静滞成一道坚定。
他伏地一拜,声音带着钢铁一般的泠然坚硬。
“她当得起。”
脸上苍然冷凝的臣子给了帝王肯定的回答。这江山万里,压在他形销骨立几近湮灭的□□上,疲惫的帝王终于抛却了人前的阴邪冷酷显出了他不为人知的遗恨入骨和厌倦。
骄傲而又扭曲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