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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幻生 ...

  •   独步行走在院中,四周的景色是熟悉而冷漠的。
      辗转经年的错觉油然而生。
      阳光从天际洒下,恍若冷灰一般的寂凉苍白。
      奇怪了,似乎是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呢?她皱着眉头抚额,慢慢从老宅的石阶行上,穿过走廊,入了正厅。
      昨天刚过二十岁生日,底下的人闹了一晚上,她睡得晚了,精神倦怠。
      “大小姐。”进了会客厅刚坐下,管家欲言又止。
      “什么事?”
      “夫人回来了,在餐厅等您。”
      夫人?她揉了揉额角头有些胀痛,秋川二字猛然现在心头,却猛然摇了摇头有些疑惑,似乎突然无故走失了太多记忆一般,这类于梦境一般的场景……还有一个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秋辰诺死了三年,这偌大的家底还姓秋,季月该是多失望?
      她嘲讽的想着,起身去见那个三年来不常见的人。
      “季月。”
      那个印象中冷漠的女人站在餐桌边,似乎摆弄的很认真,桌上的早餐很丰盛。听见她毫无表情的唤出自己的名字,季月转过来的脸难得有丝微笑。却并不是她喜欢的感觉。
      “坐吧。”季月招了招手,举起倒好的红酒,“为迟到的祝福致歉,生日快乐,秋川。”她举杯饮下,红唇婉转。
      明明是母女,却恍如陌路。印象中,她似乎很早开始就不叫这女人母亲。
      “这次回来为什么?”相对于季月慢条斯理的打太极,她选择单刀直入,因为对这个人,她自来不愿敷衍,也不愿多见。
      季月脸上的微笑保持的极为得体,几乎无懈可击的完美,种种隐秘深埋在那笑容之下看起来像某个阴暗角落里伏身欲击的野兽。她看上去比真实的年纪年轻的多,貌美,又有心计。
      “秋川。”季月坐下,执起刀叉切着牛排,眼睛却是凉薄的看她,语气幽冷,“‘金碧’,你该松手了。”
      她便笑,抱着胸好以整暇的靠着椅子坐的闲适,像只舔爪慵懒的猫瞪着碧绿冷澈的眼睛,“季月,你效忠的男人就只有这样的本事么?”
      季月优雅的拭唇,依旧不紧不慢的斯文,并没有被这样的言语激怒。这样美貌又不缺乏心机的女人,她活了四十余年,百炼成精,并不是一般肤浅的俗粉。
      秋川虽然年轻,行事主意却往往出人意料的成熟冷定,秋辰诺死后的三年,她能将秋家守得上下一心滴水不漏,并不是没有本事的。
      这样的两个人撞上,胜负难分。
      “知道我为什么从不吃你准备的早餐么?”秋川支了下巴笑吟吟的看面前的女人,她妆容精致形态典雅,撇开恩怨来说她得承认,这个女人是个人物。
      季月抬眼看她,手上的动作慢悠悠丝毫不受影响。
      秋川掂起餐桌上的高脚杯溜溜在手中转着,酒红色的液体也在里间荡漾。她起身,微笑着倾斜杯子,看那血一般的颜色溢出泼溅在地。
      砰……
      最后一地水渍碎片。
      “我不想像秋辰诺那样。死的莫名其妙。”
      “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很难让我信服。”她叹了口气,遗憾的摆摆手折身往外走,“告诉你的男人,想要秋家的一切,自己来夺。”
      “如果他有那本事的话。”
      秋川慢慢说完,脚步直朝大门,再不去看身后那女人阴冷的表情。
      不被期待的生命,便该有不被期待的轨迹。我为什么要迎合你的希冀呢?举步踏出的那瞬,似乎有再难以填补的沟壑横亘心间,裂痕恍如破冰一般拉开带起冷脆的声音。
      是失望吧?
      秋辰诺,你看你爱了一生的女人,你的心有没有滴血?
      幸好,你死了。死人总是不会心痛的罢。

      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这样呢?
      那一日,她亲见平日高雅温和的母亲,撕去了一贯善良的皮面,露出冷冰的面孔,一字一句恍如毒蛇的吐息。
      “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还有那孽种……”
      季月。她不爱他,尽管他爱她。我的父亲呐,你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电话另一端的男人,才是她臣服的主,是她的神呐。
      有一瞬间,秋川是迷惑的,却未能悲凉起来。或许是太过年幼不能,或许是生性薄凉不屑,又或许是内心深惧打破表面的平和,所以她只是冷静的沿着长廊静静地往外走,第一次认真思考起将来的问题。
      阳光在踏出屋檐的一瞬间铺洒而进,奇异的是,她的身体却再没了沐浴一般的感觉。
      她是个自私的孩子。撞破这样的谎言后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何去何从。
      大宅的门口,那个总是及时归家的男人如往常一般噙着笑意走来。她如往常一般默然的迎向他。
      季月,你过早的抹杀了我那颗尚有情念的心。或许你以为我其实不懂,可我似乎懂了。
      我看那男人满足的微笑,总会想,他是否知道,幸福只是假象,或许连秋川这个女儿,也只是假象?某一日那温言细语的慈爱便会转眼成了抽筋剥皮的死恨?于是日渐的防备疏离,就算到了后来得到了肯定,也再兴不起骨血相溶的亲情。
      竟习惯了凉薄。
      秋辰诺死的时候,她连眉头都未抖动一分,终究长成了这样。
      她只说,“秋家的东西,即使你死了,只要我在,它便只能是秋家的。”肯定的承诺。
      而他陡然间明白她透彻了一切,却长笑,“纵使她不爱,我却因你满足。孩子,若自在,需放下一切。情太苦,而恨如自伤,我只愿,你不再如我一般亲见背叛……”
      原来他都知道。只是懦弱的选择自欺欺人。爱得太深,情恨难择,他装聋作哑。
      这无聊的脆弱。

      再后来她接过访客递来的信纸,那上面坦言,有人想娶她。
      她接了父亲的手,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宿敌争锋相对的过了那么多年,他隐在云烟浮动中,她停驻在一帘幽黑里。一子一动,双方堪堪能洞悉一切深意。
      那男人也许在她未知的时刻见过她。或许是惺惺相惜,或许是棋逢对手,这个已经年过四十的老男人居然密信坦言,他想要她,或许是因为爱。
      这大概是个交易。呼风唤雨的秦爷对秋家的大小姐产生了浓重的兴趣,要以她一人来换不动秋家一切的承诺。可笑季月为之付出一生,都未换来这人的一丝波动。
      你看这人生如戏,汲汲营营,白云苍狗。
      秋川那时不过微动了眉眼,徐徐接过那男人亲信奉上的自白信,脸无一丝波澜的将之粉碎的彻底。
      她的骄傲和自尊,怎可能允许这男人践踏?勿论他是否真的爱她。
      不过是会输罢了,人生百年,谁又能走的端端稳稳?她辗转二十多年,了无生趣,不过是恣意活一场。
      季月,活的像场悲剧。而秋辰诺,就是那悲剧中的悲剧。
      例子已经够多了。
      尽管后来那个出现并存在她身边不短时日的男子十分出色,无论皮相或者宁静不乏心计的脾性都能让她欣赏,最终却还是没能改变她。
      霍希是个美人。年轻的身体,薄凉却以温文为假象的面孔,有并不逊色的能力和头脑,却满足于无权无势声名狼藉的生活。以色事人,荣辱不入心,举止永能保持世家般的赏心悦目。这个男人享受空洞,并且乐于装点虚伪,翻手覆手将低劣丑陋的肉,欲化作无上高雅愉快,因而找上他的男人或者女人,几乎就好像只是赴了一场盛大不失情调的艺术乐宴。

      秋川欣赏他那种空虚寂寞又凉薄的姿态。兜兜转转到成年后才发现一生不过只剩下了一个承诺的秋氏大小姐,将这样一个存在放在了身边,单纯的只是旁观着,偶尔关注他异于常人的生活态度。霍希的存在感不强,他聪明的选择她习惯的安静相处方式,却能时时刻刻让秋家大小姐有一种疑是被理解或者产生共鸣的错觉。
      好似他们有很多的共通点。
      他有出色的相貌,常年带着极自然的兰花香气却并不女气,站在她身后能将自己隐藏到旁人难察。就像是融入了空气,真实存在,看似毫无距离,却迢远地立在另一个隐形的世界。
      他的信条是什么?他坚守怎样的命运?他到底抱着何种心态存活于世?
      秋川曾经以为,这是个完全的局外人。而她便纯粹的想要一个这样的见证者,并非分享,只是令其见证,好似这般她才能从这个世界汲取一丁点儿活着的切实感。
      寂寥入骨的姿态。
      这样一个似乎什么都难动摇的男人在相处久后,却似确定了什么一般以期盼的眼神注视她开口寻求羁绊,她不是不惊异的。
      “我们可以不结婚,可以是情人,可以是朋友,或者如亲人,只是相互有个依靠罢了,也许……能少几分寂寥。”
      竟然变了。仿若只是一瞬间霍希便已从那个脱离了情念的世界逃开,先前的寂寥与空洞好像只是错觉。他找到了某种让他融入尘俗的东西,似乎堪堪鲜活起了人生。
      独独只有她,死水一般的寂定,于这个世界来说,就好似一面开不了封的镜子,永远映不见任何色彩。
      那一瞬间,她不确定心里是否有一丝名为嫉妒的情绪。只是有了几分想要叹息的冲动。
      这样的人也没能撼动她的心绪。

      时间片刻不留的前行。剧本在一步步的逼近。一个又一个的场景莫名熟悉。
      原来忘了这个……
      是漂浮在回忆里的梦境。浮光掠影奔走着的过往和前生,依稀间已经明白过来,于是她便顺势等待着已经笃定的结局。
      尘埃落定。名为结束的剧场。她接受的坦然,有条不紊的算计每个细节,包括自己的命。
      “东杀。”她淡淡的开口,恍若毫无痛觉,臂上鲜血淋漓,汇集着从指尖滴滴答答滑落,“不敢说么?”
      她觑了他握紧短匕的手,脸上虽苍白,却是淡敛着眉眼平平常常的问他,似乎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楼层甬道里哒哒的足步声传来。
      她便止不住的微笑开。
      “秋川,”那个满手浸透温热血腥的男人微微颤抖,终究不能抬起头直面她的脸,“我无法舍弃我的妹妹。”
      “是么?”淡淡的转了目光,感觉血流的更快了,那一刀透穿了臂膀,她的右手,等同于废了。“咳咳,”黯淡的天色下,星子无光,看了看繁华的夜景,她动了动左手,袖中一滑,摸到熨的温热的短匕。
      秋川艺传世家,左右手皆修,只是极少人知道这事实。
      哒哒。甬道口的人快要到了。
      她看那面目忧伤痛苦的男人,扬眉一笑,靠在护栏上的身体暴然一动,亮如秋水的短匕贴上他脖颈,东杀惊愕。
      “知道我为什么敢这么放心的离开秋宅么?”她掀着笑纹,看闹剧一般陪着这场戏,慢慢的冰冷了声线,“我知道我今日会输,但你们也不会赢。”
      “‘金碧’已经不在我手上,我的人都在大宅里等着你的秦爷。”
      “我随你来赴这个局,纵使死了,秋家也会尘埃落定,最后它还是姓秋。而季月,恐怕已来不及去秋宅救场。”
      “我背叛了你……为什么,”他的脊背颤抖,连声应也是抖得。“还不杀了我?”
      “你想错了,我总是需要一个人替我看看这结局。”她似看懂那人的神色,皱了皱眉,眼前已开始发花。便笑了笑,朝着甬道那方露出的女人打了招呼。
      “来得不算晚,季月。”正好等的有些不耐了。
      “秋川。”那女人冰冷的眼带着不明情绪扫来,“我说过,若你不死守‘金碧’而将它拱手让给秦爷,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呵呵,”冷冷的吐出一笑声,秋川回的冷漠,“果然是你季月的风格。为了那个男人你敢付出一切。”
      她悠忽急退撤开,左手一撑暴起,一跃点上护栏,转首黑发舞如冰绡,那双眼幽深难测。
      “可惜我还没蠢到你那种地步!”
      秋辰诺留下的东西,即使至死,她也要让它只能是秋家的!她的承诺,谁也没资格破坏,包括她自己!
      她诡秘的眼深沉,最后望了一眼那个一脸惊痛的男子,长笑,“士可杀不可辱!”
      转身一跃,竟是毫不犹豫的选择坠落。
      “秋川!”那男人嘶吼的声音凄厉的传来。
      从来不曾信任,便谈不上背叛。只是失望啊……这世界果真有些寂寥。
      罢了,反正她已守住承诺。就连最后可能威胁到结局的自己,都解决了。
      闭眼罢。

      身下风声凌厉,似是下坠的厉害,良久,她睁开眼睛,看头顶不过一臂之隔的脸。
      又是季月。
      “秋川。”那女人冰冷的眼带着不明情绪扫来,“我说过,若你不死守‘金碧’而将它拱手让给秦爷,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错了,错了。她想笑又想摇头。
      她应该是要摔死的,怎么可能在巨大的坠力之下,依旧保持着和季月这么近的距离?
      记忆已经开始错乱了么?在这副到达极限的躯壳中,果然已经开始受到排斥了么? “哎……”她叹息,“我若死了的话,你也无法回去交待吧?”
      她不敢笃定那男人示好说要娶她是何种心态,但却深知得不到至少要亲手毁掉的心情,绝不假手他人。季月却是想要她死。如果后面秋宅的局这男人仍是逃过一劫,依那人狠辣和与她无差的骄傲,季月啊季月,失去了作为我的牵制的价值,你还活的了么?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秋川笑的慨然,隐隐约约有几分阴魅的色彩,审判般开口,“你欠秋辰诺太多。”
      她猝然伸出手去攫住飘飞出来的长发,将那俯视她的女人拖下,不看她苍白惊惶的表情,闭目等待黑暗的一刻。
      季月,你看,我比当初善心多了。
      耳旁风声呼啸。
      终于满世界的寂寂。
      是死了么?她在暗夜里低笑,听不到自己的笑声,却感觉那像叹息,漂浮了一般的无依无据。
      是了,如何能不死呢?
      此身已尽呐,可需来世?
      恍惚中,那二十多年的光景浮过,电光火石般,白驹过隙。
      这便是报应。她未放下一切,未能有爱,未能有恨,人世走一遭,如空穴之风煞煞冷然行在刀尖,终究是毫无意义的死去。
      不盼来世。
      因为终不过寂寥一场。这种极致巅峰的滋味,是唯一,也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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