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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相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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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京城是另一种热闹与繁华。
帝少姜滞留已久,却仍不离去。同样随着她不肯离去的,还有对她抱着莫大兴趣的少年人。
帝少姜立在楼上,漠然的眼神投在来往的客商上,不动有半响。
接近晌午的时刻,店里来客多了起来。楼上静立的人目光一过,霎时眯了眯眼。
绛色衣衫的年轻人携剑而来,询问了客店老板两句,抬脸朝天字号房这边望了一眼便折身登楼。他走后另一批气息冷定的人进了来。
“奇怪了,今日怎么这么多人找天字号房的客人?”老板半是忧虑半是诧异。
“少做杀孽么……”帝少姜冷淡的目光暗光一闪,唇边露了讽刺一笑后足尖一点轻飘飘跃上楼顶,去的极是干脆利落。天字号房却是前后两批人都扑了个空。
公子无衣架着腿倚着柱子坐在栏木上,笑的极是愉快,一摸下巴撑了手从楼上飘了下来,若无其事的走出客栈大门。
文帝及冠后二十三岁登基,三十五岁殡天。这期中十二年除了秋猎射围,不曾踏出深宫一步,民间不识天子之颜,就连皇宫里也只得太庙挂有一张画像。
满朝文武,也恐只有先帝老臣能认出那张脸的熟悉感来。
帝女少姜悠游的肆无忌惮,一路从闹市区行出城门,中途无半点阻碍,也无半点遮掩的想法,做派倒是故意要让人寻到似的。
出了城门她走的极慢,到了荒郊弃了马悠哉游哉步行上了近处的夷华山。
天黑时柳少渊终于找到了这位极有耐心玩猫捉老鼠游戏的人物。
只不过彼时的场景有些不太痛快。在他之前,显然另有一批人已经捷足先登。
这显然不是一次很好的经历。
“出来吧。”郁郁如盖的树梢之上,青衣公子的纤细身影在夜下十分薄淡。似等了许久一般,她起了身长立,对着旷野的寂静冷凝的吐了一声。
柳少渊还来不及现身,那四周清静而明朗的氛围便遽然一变,暗沉的杀意浓烈的透出来。
空气陡然一凝。
冷光一线,起如闪电!
纤细的人足尖一点,下一秒原先所踏之地咄然戳出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破叶之声骤起,树中穿出黑衣的暗客。那凌空一跃的人冷笑,“今日倒要见识见识你们主子的本事!”却只字不提那人名字。
嗖的几声半空合着树下跃出七八人,身形矫捷利落,一双双沉沉的眼泛着幽光,恍如利刃。
“便同你们好好玩玩。”
清影一闪,半空陡然而逝,下一秒,只见霜影雪光一般的一道在星夜里豁然闪现!
噗!有人沉重倒地的闷哼声响起。
树下那人双眼亮如妖鬼,邪异森然中带着利剑出鞘的锋芒。她右手五指握住一抹流光,夜里摩出薄细幽淡的形状。
沉雀!
果真是一剑而过,滴血不沾!
柳少渊瞠目结舌的隐在枝从里忘了动。那人在夜下翩跹起舞,跳的是杀人夺命的曲章,剑起剑落间便有阴恻恻的冷风嗖嗖而起,直让他皮上起了层层疙瘩。谁能知道,这么点年纪的人这么心狠手辣!
要是刚才不知死活的扑上去……柳三公子抖了抖。
就这么一愣神间,那位心狠手辣的已经短剑一挑断了一人咽喉反手指住了最后一人。
“说。”冷暗幽秘的语调。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剩下那人冷笑,“修罗场的规矩,无可奉告。”
帝少姜似乎笑了一下。柳少渊尚未看清她的动作,剑光一跃,最后的那人便已经捂着脸鬼哭狼嚎的滚翻在地。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指缝间不住血涌的杀手狂叫,只可惜对方却连再看他一眼也未。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少做蠢事。”短剑一振,染血的光芒复又回归清霜,帝少姜留了活口回袖拢了沉雀,面上的表情平常冷漠。
柳三公子却如见了鬼一般又抖了抖。
“柳三公子,你呆在那里干嘛?”
偏生有人挑在不好的时候来插一脚,人影一闪,柳三公子藏身的大树巅上又来一人。红衣猎猎,可惜在这样的夜空下,只见暗紫沉黑的色彩。
公子无衣。
柳三公子脸上透出愠意来。右手一撑借力穿了枝叶跃出点上树梢,立在公子无衣对面。
那边已然结束杀戮的人手中霜影一过没于袖中,便慢慢的朝这边走来。
柳三公子喉结一动,似有唏嘘。
“又见面了。”十五岁的少年无衣抱剑而立,洒然对着那人招呼。“最近可好?”
“尚可。”帝少姜淡淡的答,拂了拂衣袖一点足间轻飘飘的跃起,冷淡问。“有事?”
无衣哂然,“在下只是受东阁之托追回离家出走的三公子而来。何必如此防备?”
柳三公子眉眼微动看似极为不屑。帝少姜碎发下的眼澹澹不起烟波,足尖一跃便要擦肩而去。
“等等!”柳少渊忽而惊喝。
青衣的帝氏公主便顿了脚,晃晃悠悠的站于一枝桐枝上,“何事?”
“本公子要与你比试!”柳三公子横剑,“赢者得沉雀!”
“从沉水楼雀到这里跟了我这么久,是为了这个?”
“不错!要不是我爹千般阻拦,早在擂台之上我便与人一决胜负!”
柳三公子怨念深重,显然是极为恼恨之下这才私自离家随人至此。
公子无衣低笑,摇了摇头,极为的好以整暇,“柳三公子,我答应了东阁先生要让你回沉水楼雀,请吧。”
柳少渊咬牙站定不动。帝少姜侧脸露出漆暗眼瞳,她长眉一挑,目中的颜色难辨,语调是凌然让人心惊的冷魅,“确定?”
柳三公子被她那幽幽的语气一惊,心下果真有了犹疑。早先见她杀人,那意念便已动摇,他心下已是有声音告诫,娇生惯养的自己最好离这人远些。
“三公子自知不胜,还是听东阁先生的劝,莫惹是非吧。”公子无衣伸手横档,唇角笑纹未断,桃花一般的眼望了那边皱眉的人。
帝少姜冷淡挑了唇角,见无衣微微颔首横剑挡了柳少渊,便拂袖跃身起落而去。
彼时她自黑夜里走来,帝都夜景依然璀璨迤逦。
满街熙熙攘攘,俄而笑语嫣然,女子们清丽妙曼的身姿摇曳。
护城河里夜夜花灯漂流,不夜景奢华而又迷醉。青衣的人慢慢在那河边细走。
有白衣的少年临水而立,雪白的衣衫飘动,倒影出白鹤羽翅一般的优雅缥缈,镜湖波光一般迷幻的侧脸,月光化作了他鬓边如画的一缕琉璃光彩。斯人斯景,恍若梦中。
仅有那么一半朦胧的面容,却偏偏有惊艳而出的绝伦。刹那间,帝都的夜景花灯,车水马龙,那繁花盛景,那翠柳莺红,黯然失色的只照见了这么一缕惊鸿淡色。
谁家少年——
帝少姜冷漠的表情微有意外,脚下青色如云的布料起起伏伏,慢慢的朝原本的方向,那边靠近。
春风颜色难比,秋月湖光失色,比那夏花之烈辽远,比那冬雪冰凉杳淡。如临水细理羽毛的天鹅般柔和优雅。
是怎样一种纯粹的感觉呢?
她的脚步依旧不缓不慢按着一贯的步调,薄凉的眼中仍是沉暗一片,似乎一无波动。微微眯了眼,唇边有讽然的笑意,似决心打碎什么一般的冰冷阴翳。
呼……
镜河因风皱面,水光波动后,那影像一晃而逝。
烟霭俱散一般那惊鸿身影骤然而失。帝少姜走来立在那点,垂眼看回复平静的水面。
她冰冷沉沉的表情,一望去,恍如雪漠荒原处幽暗的深夜。
简直就是……
鲜明的对比。
一袭青衣临水,花灯流彩的河面映见一缕静谧,好似在这一近一去的瞬间,她注定错过了什么。
是错过了什么么?
一瞬间那曾涌进心底的念头几乎让她产生了某种怅然惋惜的情愫,转瞬即逝,却化作了心底磨不去的印记。
“我竟也会这样。”她冷冷一笑,拂袖挥碎一面光影。
前前后后快四十年的红尘混迹,那些过眼而忘的风景不差极致,这样的一眼,配么?
“可笑。”她终究掀唇一笑换了漫不经心,垂睫而去,水面震荡的碎影里依稀有一抹红影停在树梢。
却不知那一年,右相颜成之子烬阳年十五,破门而出离京遁迹。
缘分,转瞬即逝。
“相请不如偶遇。”少年郎弯起的唇角透出一片好心情,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什么阴霾的特质,“这次可以不拒绝了么?”
帝少姜垂手面无表情的看他。雪莲一般的脸上冰冷一片。
她并未回答,却在对方展手后直直登楼。无衣落后一步,桃花一般的眼里微光闪耀。
桌上酒菜齐全,一看是令人食指大动的色泽,盘器无不精美细致,盛酒的杯子竟是金银所制。
极其阔绰的一餐。
她执了一盏目光流连其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铮……
屈指轻弹杯沿,杯中美酒剧烈一震,帝少姜指尖轻按在沿边,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微微一抬对上对方,“说罢。”
“呵。”红衣的少年便笑,桃花眼里落英缤纷,“真是直接的可以。”他微微凑过来脸,眼里真实的情绪隐藏极深,“坦白之前,也该知道你的名字罢?”
她淡淡一哂并非真实的笑意,一副漠漠不想计较的样子,执了酒近了鼻端轻闻,闭了闭眼,“二十年,花雕。”
无衣略有惊讶。对方却放了酒杯并未打算饮下,这才又开口,“名剑门、铸剑门这些都不算什么,天下间卧虎藏龙,真正厉害的人不曾露面。公子无衣,你挑起沉水楼雀的比武,局面却未免无趣了些。”
“真犀利。”少年公子斟了酒,一口饮尽,掌中翻转金杯,桃花一般的眼中溢起亮色,面上极其无害的几分遗憾里明显有黑暗的杂质,“早知这些人只能如此无趣窝囊,这种游戏……本公子还真是不乐意玩。”
俨然玩弄人心于鼓掌之间的作态。
“不过……”公子无衣嫣红的唇角一挑,桃花眼隐秘暗惑,“最终不是还有收获么?”对着面前的明显是话中所指的人,他笑得极是愉悦。
“其实简单的很啊。武林,真正的大家大都清高淡泊,只有沽名钓誉的世家才争名夺利,梦想坐上江湖魁首立威立名,我要做的,无非只是找人蛊惑谭昭几句罢了……老匹夫野心颇大,又自负的不得了,真是再适合不过了。至于铸剑门不应,更是简单,只消让谭昭请出官府的老相识做点文章,这帮莽夫骨气极硬,打肿脸充胖子也会应下。”
京尹出面,官府掺入武林私仇,再怎么样铸剑门也是不能得罪这样的人物,既不愿不战而让出沉雀,自然只能勉励一试了。
“恶质的趣味。”聆听的人以此句冷淡的总结,颇有轻视的意味。这样的游戏在她看来,似乎还只是幼童尚未成熟的心机。
“看你的表情还真是……”对方没有说下去,笑了笑却转了话题,“昨夜说起来……”
“你好像成了了不得的生意呢。”见帝少姜目光瞥向他,无衣摸了摸下巴为自己续了一杯,续道,“修罗场的杀手,头一拔尚算小喽啰,下一次可就难解决的多了。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一向冷漠的人自然不可能回应他,只是眼底幽暗的光闪过。没有得到答案,无衣也不见愠意,翩翩一转红影靠了窗边,遥望外间光景,举盏一饮而尽侧脸看气息澹澹的人。
“不肯赏脸?”无衣笑,“还是你天生便如此冷淡?”
十二岁的帝氏公主斜了眼看他,漆黑的瞳孔里似乎藏着另一个灵魂,“我名玖,字千秋。”
无衣愣住。继而低笑起来。“幸会。”少年公子回应。
“我的人不会为你所用,勿需白费心机。”青衣的公主起身,衣角擦过桌沿,人看似极慢的去了。
无衣眼睫微抬闪烁如蝶翅暗影,看着离去少年的背影,面上浮出直白的愉悦来。
无论如何,在如此年纪本应少不更事的名为玖的少年,已经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南朝陈后主,有妃名丽华,发长七尺,其光鉴人,顾盼流彩。”
下楼的少年模样的人脸孔尚未脱去稚气,眼神却清凌逼人。她的目光实质性的落在面前人身上,笑容并不真实,“今见,古人诚不我欺。”
然而对于一个身份并不简单,长相阴美的成年男人来说,这不会是赞美。
银发及踝的男人长目里闪过冰凌的杀意,然而他并未说什么,只是漫不经心的瞥过眼,直直登上楼,身后的仆从不慌不忙的随着主人的步调,目光却齐齐往帝少姜身上投去饱含杀意的一眼。
帝少姜一哂,拂袖而去。
身后有人却言,“阁主,这小子刚刚是和那厮一起的。”
祸及无辜,便是这么来的。
……
“你不该跟上来。”她垂眼看衣角突然贴上一袭艳红,左袖无风忽而一动。
身后却有轻滑脆玉一般的声音戏谑道,“没办法啊……”
悠悠的话拖了很长,后半句突而出现在她耳边,带着微热的呼吸喷吐,“千秋不介意帮我个忙吧?上个月敏青可是被那家伙戳了个窟窿在身上,哎,我可不希望自己没命。”
她没有回头,背对着他的身影一动不动,一头长发水银般光泽泼洒如缎。
无衣笑眯眯的按着腰间长剑弯着腰立在对方身后,忽而感应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招呼,“白阁主还是一如既往的神速啊!”
银白长发的男子背着手面无表情的正从人流中慢慢走来。
帝少姜左手猝然一动,红衣的少年郎早有预见,呵呵低笑着翩然一转离了她身侧避开杀招,正见一缕霜光划地而过,对方短剑又笼回袖中,他一撩长发斜睨了几步远的银发男人,身形又动。
一眨眼,人群中红青两道身影便不见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