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十二月酒

1、一切

　　锣鼓喧天，帝都长安一片欢乐喜庆，那年轻的帝王正在迎娶他心爱的皇后。凤冠霞帔，大红
　　嫁衣。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胤王朝传世至今已有三四百年历史。盛极必衰，

　　曾经昌盛一时的大胤，气数将尽。最近的七位帝王皆是昏庸无道的君主。当今圣上，登基已
　　有二十多载，整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声色犬马，穷奢极欲，大兴土木广修宫殿，任用阿谀奉承的奸佞小人。四方小国国力渐盛，而大胤日渐衰弱。

　　这天下，将乱。

　　大胤东边的边关小镇，悦来客栈后院。

　　“公子回来啦！公子回来啦！”
　　一个十二三岁少年的喊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左边第三件房门最先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绿衫的女子。
　　“公子回来了。在哪里？”唐玥边说边盯着门口。没一会儿，一个修长的人影就出现在门口，来人身材挺拔，长相俊美，面如冠玉，丰神隽秀，黑发用白玉冠束起，即使穿着样式普通的麻布衣衫，也遮不住他身上清俊尊贵的气质。
　　“公子。”唐玥高兴的笑出来，公子回来了。
　　这时，院中其他人也纷纷开门出来。
　　一番休整后，所有人聚到后院的大堂。明显是众人之首的公子自然坐在上首。右手边的第一位上坐着的一个苍颜白发的老人最先说话：“公子，此番前去大胤帝都，不知您有何新想法？”
　　公子微微一笑，满室生辉，“自然，我一路行去，到处都是怨声载道的百姓，只有长安城内还是一片繁荣富华的样子。大胤多少贪官污吏在粉饰太平。大胤的气数已尽。京城必将易主。长安，非我莫属。”公子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我也势在必得。”
　　梧桐，也就是清早那个大喊公子来了的少年，第一个笑开了，“公子，您终于下定决心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要我说，这天下就非公子莫属，偏偏您前段时间一直犹豫不决。”
　　“梧桐！不得对公子无礼。”坐在梧桐旁的一个中年男子板着脸说。
　　“哎。”梧桐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看着公子。公子笑了笑，“无事。梧桐年纪尚小。还是小孩子心性，心直口快了些罢了。”
　　梧桐得了大赦，立刻笑嘻嘻的看向身边严肃的中年男子，“真是太好了。”
　　其余人见了梧桐的样子，都一笑。接着纷纷说道：“确实，公子能够有此决心，真是太好了。”
　　是的，太好了。唐玥也笑着这样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公子望着长安方向的眼睛，

　　自己心底却泛起了一阵刺骨的冷意。那眼神，有掠夺，却还有极深的温柔。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长安，不仅仅指那座繁华的城，还有那个尊贵的人。
　　“大家都收拾一下，我们下午就起程回即墨。”公子说。
　　“是。”虽奇怪公子如此心急，但一帮人还是都听从公子的命令，回去收拾东西。
　　“长安，长安。”公子独自一人坐在大堂中，把玩着茶杯，轻轻的呢喃。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低柔。
　　下午，一行十多人就带着行李出了关。原来，这些人不是大胤人，他们要回的即墨，是大胤东方一个渐渐强盛的国家。原本出入两国边关的手续极其繁琐，批下来，起码也要一两个月。但是现在启德帝不顾朝政，官场腐败。只需上下打点一二，一行人就可以拿到太守亲批的手令。
　　杨毅，就是那个上午出声斥责梧桐的严肃中年男子，看着手令上太守的签名，眯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
　　唐玥一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在半个月后回到了即墨皇都清宁城。时隔两个月，即墨年轻的皇帝终于回到了宫。朝堂上那个替身也可以退场了。
　　进了京城，这群负责即墨望帝墨渊安全的人，终于能够放松下，休个假了。
　　唐玥连身上的男装也没换下就悄悄从宰相府的偏门溜了进去。对于自家小姐的行为，宰相府的下人见怪不怪。唐玥换上女装，插上步摇，戴上耳坏手镯，又涂上胭脂，才去见她的父亲。当朝宰相，三朝元老，唐修。
　　唐玥一路走来，脑袋上叮叮当当的响。让她颇为不适。她从小体弱多病，爹爹把她送到了江湖上的高人手下，让她习武增强体质。她在山上待了七八年，一直都是简简单单的。回到家做回宰相千金没多久，就遇上了三皇子，现在的望帝。从此，丢了一颗心，死心塌地的换上男装跟在左右。
　　还没进书房，唐玥就看到了爹爹板起的脸，心知肚明是因为自己。心里紧张，又因为穿不惯女子的窄裙。跨门栏时，竟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看见宝贝女儿这幅模样，唐相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笑了笑。一张脸也缓和下来。
　　“爹爹。女儿来给爹爹请安了。”唐玥瞄瞄爹爹说道。
　　唐相无奈的说：“好了好了，你也坐下吧。”
　　父女两说了会儿闲话，说着说着就说到望帝和唐玥身上去了。唐相看着自己唯一的血脉，叹了口气：“小七啊。”唐玥因生在七月初七，所以有个小名叫小七。
　　“恩？”唐玥看了看爹爹，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小七，你还是回来吧。女孩子呆在家里就好。”
　　唐玥摇摇头，头上的发饰也跟着乱响。”不好，我要跟着陛下。”
　　“你回来，爹爹就去跟圣上说，让你进宫。”
　　“不要，而且陛下说了，等天下太平，他就让我回来，然后封我为皇后。”唐玥头上的发饰响得更欢了。想到英俊的陛下当初对自己说这些话，唐玥的脸颊飞上了红晕。
　　唐相看着小女儿姿态的掌上明珠，心里却是苦涩一片。要他如何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女儿说，当今天子不过是在哄骗她罢了。
　　当初当今圣上和太子争夺皇位十分激烈。他原本是保持中立的，但就因为宝贝女儿喜欢上了当今圣上，当初的三皇子。硬是让他协助了三皇子争皇位。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看清了当初清秀隽永的三皇子的真面目。此人生性狡诈多疑，冷心冷血，明明心里高傲的不成样子，偏偏装出一副亲民温和的谪仙模样。这样一个人，又怎么肯让原本就辉煌的唐家，再出一个皇后。如果他现在去对望帝说，看在现在天下局势未明，他还有用的份上，女儿还能入宫当个普通嫔妃。真等天下太平了，那个皇后的位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轮到他女儿来坐。但是这些，又让他怎么和最疼的女儿说。那个惊才绝艳，用兵如神的英雄少年，据说深受天子信任的鬼面将军宁七也只是一个陷入情网的双十少女而已。
　　“小七，你真不会来吗？”唐相问了最后一遍。
　　唐玥笑着摇头，“爹爹，你就放心吧。”
　　唐相无奈的闭上眼，挥手让女儿出去，心中早已老泪纵横。
　　这个普通的午后，天光正好。院中的桃花开得密密匝匝，娇艳的粉红色桃花，妩媚无双，却还是抵不过怀情少女脸上的两抹红晕。那才是真正的艳丽动人。蜜色的阳光打在院中的紫藤叶上，那叶就碧绿剔透的像传说中倾一城换一眼的翡翠色玉佩。天空是浅浅透明的蓝色，美好干净的像用水拭过。唐玥绝对意料不到，在这个午后，她的结局，在她几次回绝父亲后，就已经初见倪端了。唐相预料到了，所以唐相在走出书房后，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芷兰，你说我该怎么办？那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即墨的上元四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这一年，那个神秘的军事鬼才，鬼面将军宁七，四处作战，吞并了三个小国，将即墨的地域扩大了将近一倍。现在，整个天下呈现三国齐立的局面。国力衰微的大胤王朝和两个野心勃勃的诸侯国——即墨，婆娑。
　　即墨上元五年，即墨望帝率兵攻打大胤。一路势如破竹，在大胤统治下的百姓民不聊生，万分痛恨大胤皇帝。即使那名最受启德帝宠爱，和帝都同名的长安长公主再努力也无法改变百姓们的生活。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公主，许多事都不能做，真是天要亡大胤啊。即墨的军队很顺利，刚开始几座城还是实打实打下来的，后面的，百姓们见即墨军队纪律严明，所过之处从不掠夺百姓物资，而且还杀掉贪官，大开粮仓，分发粮食。有此百姓对即墨军队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再加上混在百姓中的即墨探子在百姓中一番鼓动。几乎每到一城，那些百姓就大开城门迎接即墨军队到来。而城中的守将官员大都被仇恨的百姓们杀死，那些大胤的士兵也大都投降了即墨。
　　“怎么了？将军。”
　　“无事，只是有点不安。”唐玥坐在马上对身边的副官小马说道。
　　小马安慰道：“将军放宽心吧。还有一日，我们就能杀入长安了。这天下很快就会属于即墨了。到时，将军肯定会加官进爵，名垂千古。”
　　唐玥面具下的脸笑了笑。她想到了几年前陛下对她说的，‘天下太平之后，就回封她为皇后。’只是，望着长安的方向，唐玥却觉得心里没底，越靠近长安越是不安。这种感觉难以
　　莫名的感觉，让她几乎想要逃离长安。而且，陛下自从去年以来一直都好奇怪，来自长安的密报从来不给他人看。
　　唐玥率领这四十万大军攻进长安，这是即墨四分之三的兵力。来时，唐玥一直很不赞成一下子带这么多人，又怕有人乘着大军攻打大胤之际，去攻打即墨。但是陛下笑着对她说，只要她在就没有问题。
　　唐玥一边回忆当时的场景，一边和帝都的御林军作战。
　　浴血厮杀，历时两个时辰。即墨军队终于攻下了长安。唐玥带着士兵进入皇宫。终于在重华宫找到了惊吓过度重病在床的启德帝和长安长公主。
　　战斗到了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士兵们小跑着围住宫殿，偌大个宫殿，已经是空空荡荡。许多太监宫女早就偷了东西逃出了宫，此刻，重华宫里的只有忠心于长公主的几个下人以及启德帝和长公主。
　　唐玥站在殿前，看着这两个曾经最尊贵的人。下令抓住长公主，至于启德帝，唐玥看着那个躺在龙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还是没让人动他。
　　“你们干什么！”长公主的宫女纷纷大喊，拦住那些士兵，不让他们碰到长公主。“你们这帮乱臣贼子！”
　　长公主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喉咙，说道：“你们胆敢动本宫一下，本宫就自刎在这殿里！”
　　唐玥嘲讽的冷笑了下，不知为何，她就是对这个长安长公主没有好感。“长安长公主真是好笑，你现在不过是一介亡国公主，你死了也没人回来追究本将。”
　　长安长公主也是冷笑着说：“本宫若死了，你们就别想拿到传国玉玺。”
　　“不是还有个启德帝吗？”唐玥说。说着看了眼身后的人。那个人立刻走到龙床前。
　　长安长公主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匕首在白皙的脖子上压出了一道血痕，“你们敢！！”
　　“有何不敢。”
　　“住手！”
　　唐玥猛地转头，陛下。那个一身穿着盔甲的人，不正是陛下吗？
　　“陛下这么快就到长安了。”唐玥声音里透出欢悦的说。只是望帝没有搭理唐玥。而是看着长安长公主。
　　唐玥转过头看向长安长公主，却看见那个原本保持着尊贵骄傲的长安长公主，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阿渊。”长安长公主声音颤抖的说。
　　“长安。”望帝看着长安长公主叫道，“把匕首放下。”
　　“好好好，季渊，好你个季渊。我怎么没想到呢？”长安长公主脸色惨白的说，“季渊，即墨墨渊。”
　　望帝皱着眉，着急的说：“你听我解释，你先把匕首放下。”

　　唐玥看着她的陛下和那个亡国公主。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回事？为什么陛下会和这个亡国公主这么亲密。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她。唐玥很想冲上去问清楚，但是她明白，她现在是宁七，不是唐玥。

　　“哒哒哒哒。”有人在皇宫中骑马。
　　“报，婆娑国大军压境，现已到达嘉南关。”
　　唐玥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听了这话，眯眯眼。好个婆娑国，想趁着即墨军刚刚攻下大胤，将士们胜利在望，又是疲劳又是放松警惕之际，渔翁得利。
　　唐玥向望帝请命，她愿领兵前往嘉南关。
　　转身离去之时，唐玥又望了一眼望帝。这个她以为永远都是镇定自若的男人，现在正慌乱的看着长安长公主。
　　唐玥带着三十二万大军奔向嘉南关。她留了三万军队在帝都保护望帝以及维持秩序。两万名士兵已经战死，还有三万名士兵已经受伤严重无法在战斗。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敌人兮，觅个封侯。......杀尽敌人兮，觅个封侯。”
　　悲凉的军歌在嘉南关响起，嘉南关外的草原上尸体堆得马都腾不开腿了，一蹄下去地上漫出血来，血染长刀，大地似乎都在哀鸣。人人都成了野兽，除了挥刀砍杀什么也不知道，沉默的绞杀着，断肢飞起，血沫四溅，黑甲白甲金甲都成了血甲，厮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唐玥的脸上早就已经是沾满了血迹，黑发染血，结在了一起。率着疲劳的三十二万大军和对方三十万大军激战，唐玥早就被打掉了面具。
　　唐玥又领着众将唱了一遍歌。
　　“头，我肯定服你当皇后。”
　　唐玥看着身边除了牙齿到处都是血色的副官一眼，平淡的笑了笑。昨天为了不让这帮疲惫的将士们，士气低下，她索性把自己女扮男装上战场打仗的事当故事一样将给了这帮人听。也省的这帮人多想。不过此时此刻，她对于那个承诺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她只是有点恍惚的想到，前天敌人送过来的消息——即墨的唐相为了御敌死在了敌人的手中。
　　婆娑国不仅派兵攻打嘉南关，还派出了三十万士兵攻打即墨，联合了那些投降的小国。即墨差点失守。多亏即墨宰相唐修，才能化险为夷。只是最后，唐相不幸中箭，毒发身亡。
　　唐玥想起她攻打大胤时，望帝给她的回答，‘只要她在就没有问题。’。是没什么问题。只要唐玥还在望帝这边，手握大权的唐相不仅不敢生出什么不臣之心，反而会极力帮助望帝守好即墨，拼死保卫即墨。
　　是她傻。唐玥闭了闭眼，拦住眼中的泪水。爹爹，是女儿对不起你。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敌人兮，觅个封侯。......”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唐玥倒在尸体堆里，恍恍惚惚的想到，自己会把自己的事告诉那些将士，不仅仅是为了防止他们多想导致士气低下吧。更是为了让那些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士兵对那个男人心生不满和芥蒂吧。拼上自己唐玥的闺誉，也要报复那个男人一把。反正就算自己活着回去，唐家也不会再存在了，宰相千金也不会再有了。爹爹，女儿做的可好？......

　　锣鼓喧天，帝都长安一片欢乐喜庆，那年轻的帝王正在迎娶他心爱的皇后。凤冠霞帔，大红嫁衣。
　　城外的远山上，有个青衣的女子看着帝都长安。恍然中，她看见了漫天的红纱。青衣女子转身离去，风吹过，飘起空空荡荡的右袖。

　　从此，帝国中少了一位年轻将军，江湖中多了一位独臂侠客。
　　一个人，一壶酒，一把剑，一匹瘦马，一顶斗笠。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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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期望留个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