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的另一端》东东堂

9、第六回

　　“这是什么？”和尚看着我手里摆弄着的那张折纸问。
　　“桔梗给我的式神，说是东瀛的法术。这纸片里藏着一个灵，只要念他教我的咒语给他解缚，他就会化成人形做我的仆人给我帮助。”
　　“还有这种法术？会化作什么样的人形？妙龄少女吗？”
　　出家之人，脑袋里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也好，这样你云游四海时也不会变孤单了呢。”
　　和尚看了眼我脸上的神色，连忙转变了话锋。不过，不到非不得已时，我并没有要使用这纸人的打算。
　　巫溪县城去西安和成都的长途巴士都只有午后各一班，我和和尚吃完午饭后坐在大宁河的河滩上消磨时间。
　　和尚随手捡了个石子，扔到河里打出了一朵水花后说：“唉~这一次分手后下次相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这和尚在说什么瞎话？我们相识最多也不过三天，却搞得想要生离死别一样。
　　“缘分这东西真是很奇怪呢，我们才认识这么几天，却觉得你像是和我一起长大一样，亲密得想要把什么都和你分享，这种感觉我还不曾有过。”
　　这话也没错，虽然有些说不清，可的确感觉我们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
　　“你为什么要去西安？”说起来我之前还没问过他的事。
　　“去求佛法，我想得到佛法大乘。”
　　“佛法大乘是什么？”
　　“对，是什么呢？我是什么？世界是什么？我和这个世界之间又是什么？就像你相信求得大道会解决这些问题一样。我也有疑问，我也不知道大乘是什么，但我听闻只要得到了大乘佛法，便能解惑我心中的疑问。”
　　“可是鹿慧，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吗？可以解释一切的大道也好，大乘佛法也好。”
　　鹿慧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当然要相信了，如果不相信我们还能凭什么去追寻？”
　　他从河滩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反正不久之后我们就会见面的。”
　　“为什么？”
　　“因为缘分，总觉得缘分一定会让我们重新见面的。”
　　明明是个又烦人又矮小的和尚，在太阳的背影中，怎么就忽然变得高大了呢？

　　我和鹿慧告别后，比他晚半个时辰上了车。下午从巫溪出发，到成都大概是第二天的深夜。大半的路程我们都在山间徘徊，好在连日的阴雨终于停了，阳光照遍的谷底尽是一片青翠。若不是偶尔吹来的风，真是让人能忘尽秋季的到来。
　　一路上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Walkman里的磁带来回翻转了几次，经过了几个休息站，吃了几顿说不上好吃的饭。直到终于在一座山坡上望到了一片广袤的平原。
　　说实话，我一生几乎都在重庆生活，就算那是一座大城市，也几乎都是山脊与山谷。如此模样的平原，我只在书上读过。
　　“看！那就是成都了，晚上我们就能到那里啦。”邻座的大婶指着那片平原的中央对我说。
　　听起来挺近的，可等我们盘完那座山时，天已经黑了。车在山脚的休息站里停下吃了晚饭，我们就启程奔向最后一段路。
　　和在山里不同，开上平路的巴士不仅速度快了好多，也鲜有颠簸，更不用转来转去让人脑袋犯晕。这舒服劲，令听着音乐的我不禁犯起了一股困意。
　　“天怎么亮了？”耳边忽然响起了大婶的声音。
　　我从迷糊中睁开了眼睛，我们行驶的国道，刚刚要进城的模样。我连忙看了眼手表，指针正指在亥时上，可窗外的确是一副白昼模样。
　　就在我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一个菌人模样的妖怪向我们这车蹦跶过来。为了避让它驾驶员猛得打了一圈方向盘撞到一边的行道树上被迫停下。
　　“你快看，是人！”
　　“对啊对啊，好多人。”原来并不知它一个妖怪。
　　“还有孩子呐。”
　　“对啊对啊，还有孩子呐。”
　　那两个菌人说完后猛地一跳，从碎了的车窗跳进我们车里。他们俩看到车尾抱着孩子的那个妇人。开心地蹦跶过去，一把就把孩子抢了过来。
　　车里所有人都为此而惊愕不知所措，没有人对她们伸出援手，甚至是被抢夺去的孩子都因没反应过来而来不及哭喊。曾听说过菌人食人的故事，莫不是要……这可怎么办？
　　因为警戒而握住了剑柄的手，更像是被剑控制一下。剑引领着我的手被跳出了剑鞘。一阵蓝光从剑沿跳脱出来，向他们两人射去。就像是锋利的闪电，那菌人抱着孩子的手被这束光砍了下来。
　　我连忙跑过去接差点落地的孩子，而那两个菌人也因此被撞倒在地上。
　　“那是个道士。”一个菌人看到我后说。
　　“对啊对啊，是个道士。”另一个应和。
　　“也不知道法力怎么样。”
　　“对啊对啊，也许是个很高深的道士呢。”
　　“反正城里人这么多，我们还是先找找其他目标吧。”
　　“对啊对啊，先找其他人下手。”
　　两个人打破了后排的窗户，然后踩在别人的腿上跳出了车窗。这下车上的人终于有些缓过神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恢复了意识的人反而因为惊慌而混乱起来。而此时的车窗外，有更多的鬼沿着街道向我们冲来。
　　我欲让司机赶紧开车离开这里，可车子因为刚刚的撞击坏了，怎么都发动不了。眼看着那些妖怪临近。我赶紧从那扇破碎的车窗爬到车外，在车的四周布上结界，有了这个结界，阴界的妖怪们便会见不到我们。
　　可是那些挤成团前行的鬼怪数量十分庞大，混乱的队伍让妖怪内部都常常出现矛盾，更不用说见到街上的行人了。这时游荡在街上或是听到响动上街探视的人，都立刻被他们围住整蛊甚至是杀害。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夜走千万鬼”吗？可是七月都已经过了。
　　“我的娘亲诶~”“这可咋办噻~呜呜~呜呜~”
　　“我已经在车周围布下结界，只要不走出结界，鬼怪就伤害不了我们。”
　　那些因慌乱而拼命哭喊的人根本就听不到我的解释，我只好嘱咐还算镇定的司机，让他在真正的日出前千万不要让任何人下车，日出后阳气重新回城，这些鬼说不定就会退散了。
　　不过，此时车外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妖怪捉到的人慌乱的呼喊，和车里的呼应了起来。无法再在此逗留的我从车窗钻出来站到路当中。
　　一旦走出结界，就有妖怪见到我向我扑来。好在手中的剑自己就会运用剑法，把那些企图靠近我的妖怪统统打散。只是妖怪的数量无穷无尽，这样在原地赶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在把街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安顿进屋子后，我决定去向这些鬼怪来的地方。

　　“天蓬天蓬，童煞元九。五丁都司，翁北刁高。七政八灵，凶浩上太。长颅巨兽，锺帝把手。”

　　念完了除魔咒后，剑上的蓝光化成了上千束剑型的蓝光，飞到半空中又飞快射向那些鬼怪。大部分鬼怪中剑后都瞬间散了魂魄，偶有一些法力高强的因失了法力也只能躺倒在地。我一边奔跑一边念咒，这一路还真是让人好走。
　　终于得以看清楚了，它们跑来的方向上，半空中正飞舞着一条巨龙。他环顾了一圈城池，眼神落到了我的身上。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在斩杀鬼怪的事，对我投来一个凶恶的眼神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吸气不仅引来了风，还让周边的温度瞬间下降不少，好多屋顶都一下子结起了冰。就在我快要走到他底下的那块荒地时，他的口中吐出一个巨大的火球，那火球迅速向我飞来。
　　“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剑刃发出的蓝光这次没有射向谁，而是组成了结界在我周围迅速展开。可那火球的力道实在太过强大，我还没能撑上几秒就抵挡不住了。结界很快就被撕裂，那火球直愣愣地向我冲来。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本能地闭上眼睛，可过后并没有感受到什么。
　　难道这就是死的感觉？我犹豫着睁开了眼睛，我的眼前多了一个巨大的铜制盾牌。
　　不远处一个庙宇的屋顶上，一只银白色的独角狼看到我醒来后露出了放心的神情。
　　“姑姑！”一个孩子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白狼看了他一眼说：“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这里交给我，你赶紧保护世子殿下回府！”
　　“不行！我今天非把这畜生干了不可。”
　　那个少年已满身是伤，可他还是坚定地举着一把巨剑站在那里。那巨剑散着赤色的光芒，挥舞着砍断一个又一个向他们袭来的小妖。可妖怪的数量毕竟太多，在几个回合后他又被打倒在地上。
　　“你也是道士吗？”一个声音从我耳边传来，一个同样满身是伤的少年爬到我的身边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踝问。
　　“我会行一些法术。”
　　“求你，先把那边的八卦阵给修复了。”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这片荒地的正中央有一个被破坏了的八卦阵，这些妖怪正是从那个洞窟里源源不断地爬出来。
　　“阴来不见，鬼来隔山，千回百转，万邪不念。”
　　总之只要先在鬼怪前隐身就好，我依命飞奔到八卦阵前。可到了面前才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八卦阵，四周的卦象与正常的八卦阵方位安全不同。总之，先修复卦象将这个洞四周封闭起来就可以了吧？
　　我从口袋里拿出纸笔，画符并非我所长，这阵像是高人所布，依我所学能不能临时添上的补丁能不能起上作用也不知。只是情况紧急，只能放手一试了。
　　我将新画的符放到阵的四周，用血打下印章后念了封印的“急急如律令”。
　　很快符化作了布匹在四周布起阵仗，几个还未来得及逃出来的小鬼在八卦阵中来回找了几下就迷了路，最后竟互相争执扭打了起来。
　　还好，暂时可以阻止更多的妖怪从那儿出来了。可就在我这边完工的当下，那边的屋顶上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吼声。那吼声是从白狼的口中传来，巨大的声波带来了飓风，将四周乱窜的鬼怪都打趴在了地上。当然，这吼声也引到了那条巨龙的注意。他的视线和白狼相交没多久，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同样对付我的招数向白狼吐去。
　　白狼却没有躲避，只是又大吼一声后放出了一个白色的光球，那光球向火球飞去，与它较衡了一阵后双方都消散不见了。
　　“白泽，不要来挡我的复生之道。”
　　“早点投降，还能留你一条生路！”白狼回答。
　　“就凭你们这些灵界的杂碎，还想阻止我？千年过去了，龙族怕是已经你们这些可怜虫了吧？”
　　说完，他就又放出了一个火球，这火球比之前的还要大上十倍。那只叫白泽的巨狼这次并没有应对，而是飞身躲开了那个火球后腾空向他飞奔而去。巨龙见他的几次攻击都被躲开了，便甩动起自己的巨尾想要拍打白泽。白泽灵活的身躯左右闪躲依旧没有中招，直到到了他的面前，她的身体才开始迅速膨胀，变得和那条龙一样大。
　　她张开大嘴向大龙冲去，一口咬住了他身首的三寸之处。那龙本想伸出尾巴来缠绕住白泽，可身体环上她后却怎么都使不出力气。
　　漫天的白昼忽然暗淡下来，似乎天地又回到了黑夜之中。
　　我以为他已经要被制服了，可忽然云层间闪起电光，那光映得天地比刚刚的白夜还要亮。随后一道道迅雷从天上落下，打向四周的地面。
　　我的身边传来一声尖叫，是与鬼怪们战斗着的那些少年们。一道雷正好打向他们的身体，被打中的三人忍不住疼痛大叫了起来。
　　“殿下！”
　　三人被打中的惨叫让白泽分了心，她忍不住朝这边叫了一声。正是这叫声给了恶龙偷袭的机会，他一个摆尾把白泽打飞老远。
　　我连忙跑去查看那三个孩子的状况。那位号称蜀王世子的少年受了重伤，一位随从受伤后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另一位则爬过来企图给他止血。
　　“你不要命了吗？自己都受了这么重的伤。”看他想把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条，我连忙喝止他道。
　　“我没命不要紧，朱阳，他不能……”
　　这关键的时候做什么苦情的事，我连忙从四周集了些叶子。“天地所有，为我所用，听我所语，念我所欲。”念完幻化咒后那些连在一起的叶子变成了纱布，我想先给世子包上，可他的伤口实在太宽太深，血根本不可能止得住。
　　“这畜生！不要管我，去杀了他！”
　　世子殿下伸手够到了自己的佩刀，还企图起来战斗，这更为我包扎的工作带来了难度。
　　“用火，先用火止血。”
　　刚刚躲在角落里发抖的那个男生跑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绷带给另一个男孩包扎伤口。而我听了他的话念了召火咒给世子愈合伤口。
　　只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止血方式，还是第一次用。好在伤口经火炙后血流好像的确小了不少，再配合绷带终于可以尝试着念愈合咒了。
　　这样一来，只要血不再流，就能保证他们等到救援的人来为止。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原本如同白昼的天空就昏暗了下来。
　　我转头去看战事，白泽被一次偷袭后刚刚恢复了些许元气。而那条恶龙趁着这机会逃往了北方。白泽想去追击，可这时原本分散在四处的小鬼们堆叠起来，组成了一堵冲向天际的高墙。白泽念咒把自己的拳头变得如同身体一样大，然后企图打破这堵墙。可每一次都是一有破洞便有新的小鬼过来填满。几个回合没有结果后，白泽念咒又把那拳头变大了百倍，抬起到半空后重重地敲向地面。
　　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世子殿下一个踉跄又倒回了地上。而那些小鬼组成的墙，自然也崩溃了下来。很多小鬼从高空掉落下来，刚掉到我们身边就已经被摔死了。
　　终于把那堵墙推倒了，可白泽的腿却迟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她原本在夜空中闪亮的身躯瞬间黯淡了下来，在远处不仔细看甚至和杂草难以区分。大概在半刻钟后，她终于抬起了腿。
　　“别追了！”我连忙说，“再追的话你会失去全部精气的。”
　　“那又如何？如果今天不除了他，日后必有大患。”
　　“追上了又如何？你的精气已经消耗殆尽，只会成为他的刀下肉俎。”
　　听了我劝阻的白泽放弃了挣扎向前的脚步，但也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动力，一下摔倒在地上。一个小鬼趁势向这边跑来，我立马挥起剑将他砍成两半。
　　“外面还不安全，快带殿下他们回去。”她边喘息着边说。
　　我本应该爽快地答应，可现在却无法应下口来。从下车后就跑了这么多路到这儿，又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战斗，我的体力也早已无法支撑。虽然剩下零星的小鬼不难对付，可要把四个人送回家里也绝不是易事。在又打飞几个小鬼后，我的腿也失去控制跌坐下来。
　　“殿……殿下……”一个老头扶着头跑过来。他的脑袋被妖怪磕出了血，不过此时却是我们之中负伤最轻的。
　　“公子，劳烦你帮我把他们扶到车上，我带他们到安全的地方。”
　　刚刚害怕地抱成一团的那个孩子，终于停住了颤抖向我投以肯定的眼神。我在他们的帮助下把他们都抬上了不远处的小汽车。
　　等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才有时间重新观察周围。放肆地在街市上横行的万千鬼怪此时都逃散而去了，剩下躺在地上的妖怪多半是些尸首。消防车、救护车的警笛声终于从远方传来。
　　我们……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