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英雄同人 翩若惊鸿》纳兰佩紫

1、1：一染杏色一回首

　　1：一染杏色一回首

　　初春，料峭清寒。
　　傍晚时分，斜斜迎来一场细雨。
　　正午还算热闹的街道一下子寂寞了起来。这个时候，仍然彩灯高悬，迎来送往的只有风月场所，而最喧闹的莫过醉杏楼。
　　今日小甜水巷，醉杏楼内，比往常都还热闹着几分。可是楼内的姑娘们个个白了俏脸，紧张万分。连一向泼辣的白牡丹都提心吊胆，笑容也不自然了起来。
　　其实倒也没什么特别新鲜的，只不过刚刚有位颇为婀娜标致的夫人毫无顾忌的走了进来。这夫人云鬓高髻，朱红衫子，年纪未及三十，一派风流体态，眉目间甚是英朗。她走的慢，但是非常自然。若非看她一脸悠闲神情，怕是门外的龟公打手们早就以为是哪个在此寻欢作乐的家中焊妇闹上门来，立时上前拦人。
　　这夫人美则美矣，脸上的神情却给人一种异常傲慢的感觉，门口守着的打手们认得的都赶紧让路，不认得的也愣在当场，哪敢伸手相拦。等这夫人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和七七八八的保镖悠然进门后，在座的恩客姑娘们一起站起身来，乱成一团。
　　老鸨们自是不敢上前相询，当下仍是这干人的‘领袖’，四大红牌的白牡丹袅袅上前，道了个福，在那夫人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笑的吃吃的：“哎呀雷夫人怎么过来耍了，雷老总那是一向不沾咱们这烟花地儿的。”
　　这夫人竟然是当今武林第一堂六分半堂之主雷损的夫人关昭第！也难怪见了她的一大半人都变了脸色，不知如何是好！
　　雷夫人倒挽了白牡丹的手，笑道：“我不是来寻他的，你尽可放心。”看着白牡丹笑的舒开了眉头，才道：“只是听人说过你们这个地方，闲来无聊来转转罢了。”
　　敢情这雷夫人不知烟花之地向来拒迎女客，还专程跑来赏景儿不成！不过关昭弟名声在外，人都说她虽然长的柔媚可人，个性却强悍至凶悍，传闻连威风八面生杀予夺的雷损都得让着这位‘贤妻’三分，其他人等哪敢多嘴！
　　当下白牡丹示意众人继续，自己领着雷夫人上了二楼的包厢里，唤人上齐菜色，陪着说话。
　　关昭弟本是好奇，进了这风月场后也觉不过如此，聊了一会甚是无聊，正待走时，却听楼下爆出彩声，好奇心重又起来，便问：“底下出什么事了？”
　　白牡丹察言观色，看出雷夫人要走之意，正放下半个心，复见又生事端，不禁暗暗心焦，笑道：“也没什么，估计又是三儿在给客人们表演些小玩意，不值夫人青睐。”
　　她越是这样说，关昭弟越是感兴趣，便又携了白牡丹，口气却是不容反对的命令：“走，咱们下去瞧瞧。”

　　大厅里正中坐的是位常客，有名的花花太岁刘金虎，他出手大方，脾气却比他出手还大。今天又带着一干酒肉朋友来此厮混，每次遇到这样的客人，姑娘侍女们都得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招呼。
　　忙中出错，新来的一个叫杏儿的丫鬟方14岁，虽然长的标志，老鸨却还未看得上眼，只使唤她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儿，杏儿上茶之时，这刘少爷轻薄惯了，见小姑娘生的俊俏，忍不住油油的大手就往臀上拍了一下。杏儿心慌之下手一颤，茶壶摔在地上叮当作响，溅出的热茶难免也一滴两滴的落在刘太岁的袖上。
　　碰到别的性子温和点的主儿还好，可这刘金虎的脾气大家都晓得是惊人的火暴，那边一同陪侍的姑娘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句圆场的话，刘太岁瞪了一双圆眼就要发威，却见旁边闪出个瘦弱孩子一声不响的拾起茶壶的碎片交给杏儿，大大方方的行礼问好，童声清脆，煞是好听：“客官大人大量，这位姐姐也是无心之过，莫若三儿给您讲个故事赔罪？”
　　刘太岁纵使难惹，看到这么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细声细气的赔不是，也不好再发火，举起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看那孩子年纪也就十三四岁，穿戴却是大人模样，还装模作样的披着件杏黄袍子，就算身形比同龄少年显得修长，仍有半截拖在了地上。他眯眼笑着，似乎不知道刘太岁是个怎样的凶恶人物。
　　“你讲讲看？要是有趣，大爷就饶了这丫头。”刘太岁以手支颌：“若是不好，那就连你一起罚了。”
　　他这么一说，带来的那群朋友也都轰然叫好，这叫‘三儿’的孩子不慌不忙，使了个眼色叫杏儿先走，自己还拿腔拿调的抖了抖披衣，眨了眨眼：“话说大唐年间，有个名士叫做刘哲的和玉清观名道清虚道长交好，他两都是当时有名的文人骚客……”
　　正说到这里，关昭弟带着一大票人出了包厢，随便找个婢女问清了原由，对三儿大是赞赏，也下楼走了过来，暗中吩咐随身的保镖万一那姓刘的动粗，六分半堂就罩了这事。
　　三儿自不知道无形中已有了这么一座大靠山，仍是心中紧张，脸色倒没有变，这本就是无中生有的故事，一编不下去时，就东拉西扯，再插几个笑话，倒把刘太岁那干朋友逗的前仰后合。
　　他扯了些闲话，终于又转到了故事上面：“刘哲结婚之时，那清虚道长故意开他的玩笑，因见两人是父母指婚，之前素未谋面，在礼堂上私下里便偷偷两手相握……”
　　说到这里，刘太岁已笑开了：“这两人也忒急了，马上就要送入洞房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呀！”
　　他说的放肆，其他人又与他臭味相投，也尽捏捏身旁姑娘的脸蛋，哈哈大笑起来。
　　三儿趁机苦思，附和着笑了两声后，下文已想了出来：“便是，他们哪能和客官相比，那清虚道长见两人两手偷握，不禁开起了玩笑，着人备了笔墨，便送了刘哲一副对联，这上联是：‘一颗心，上上下下，忐忐忑忑；’下联是‘两只手，分分合合，掰掰搿搿’。这对子一出，满座宾客笑的拍案叫绝，更有甚者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刘太岁与他那帮猪朋狗友不学无术，本对诗书极为头疼，但这对子通俗又颇形象有趣，再加上三儿讲的绘声绘色，当下满堂大笑，拍桌子催等下文。
　　三儿眼珠转了转，慢吞吞的道：“这——然后嘛……那新人自然是入了洞房啦，道长也当然是回道观去啦……”他一面编着下文，一面给刘太岁倒了杯酒：“客官先喝杯酒，听三儿慢慢道来。”
　　“好，好！你快说下去。”刘太岁听的入神，接过便饮。
　　三儿想着说着，又是乱扯一通，接不下去时就将那件杏色披衣提过来拽过去，装着自己踩着了拖在地上的衣摆，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交，逗的刘太岁哈哈大笑。
　　他这一交摔的实在，声音也大，关昭弟身后那小孩子本在好奇打量大厅，听到这边叮光一声，才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三儿咕哝着揪起披衣骂道：“这该死的破衣服，居然连穿着你的人都绊！赶明三儿我赚到银子，立马把你丢去臭水沟里去！”刘太岁等人见他小孩子与一件衣服赌气，更觉好笑，谁也没发现三儿眼中的狡黠之色一闪而逝。三儿骂了两句衣服，终于来了灵感，道：“客官，你们也知道道士不同于和尚，是允许娶老婆的。”
　　“怎么？莫非那清虚道人也要娶妻啦？”刘太岁身旁的汉子立即接道。
　　三儿巴不得有人答茬，自己就可以尽量拖延时间编故事，忙点头称是：“对啦，那清虚道长回去不久，结识了一位美貌佳人，便通知亲朋好友，择日成婚……”
　　旁人只觉他说的生动，唯关昭弟带来的那孩子却见三儿眼中郁色渐深，遂明白他是在现编，又听说他是为丫鬟出头圆场，心中暗赞这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急人之难，不禁替他着急起来。
　　“这个……刘哲与清虚本是挚友，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对上次的事一直记在心中，心想你上次在我大喜之日消遣于我，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我也得还以颜色才是。于是他在赴宴前就写好了一副对子，当日清虚喜宴之中送上，使这得道法师不得不当众拆开，这一看，弄的清虚是哭笑不得……”
　　三儿的杏色披衣被他攥来攥去，手心处满是冷汗，这时故事又卡了壳，可他再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转移大家的视线。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刘太岁不耐烦的道：“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问了几次，见三儿总是不答，心中起疑，一把揪住三儿，恶狠狠的道：“你该不会编故事戏弄大爷吧？”
　　三儿口中连呼不是，可又有谁敢来为他说情。关昭弟冷眼瞧着，只要刘金虎敢出手伤人，六分半堂的人立即就会上前，白牡丹看他们眼色已知要护住三儿，只是这么一闹，以后谁还敢来这里作乐？不由得心中焦急。
　　三儿又急又窘，脑子一并乱了，故事就再也说不下去，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如珠玉落盘的好听童音，“我也知道这个故事，我代他说罢？”接着，闪进个白衣孩子。
　　这孩子低着头，极尽谦卑有礼的样子，抬着的眼清澈晶亮，看着三儿道：“不介意我替你说完吧？”
　　三儿苦笑着想：这故事本就是我自己胡编出来糊弄刘金虎的，你又能从哪知道了？他既盼望这孩子真能接着说下去，又怕他是逞强为自己解围，踌躇着不知是否答应，那边刘金虎已放下他的领子，道：“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你倒说说看。”
　　“飞儿，不许胡闹。”关昭弟见那孩子上前说话，笑吟吟的嗔道。“快回来。”
　　飞儿对着关昭弟弯了弯腰，口中称是，却仍面向刘太岁，道：“刘哲作了个对子回报上次清虚的戏谑，这对子一亮出来，在座的岂止是喷酒，都有人笑的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呢。”
　　他说故事的本领一点也不低于三儿，淡淡几句话，就把一干人勾的心痒难搔，连连追问，他这才慢慢悠悠的接道：“太极两仪生四象——”
　　这本是道家的法理，送道人再合适不过，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只听飞儿接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说完，也不顾身后彩声四起，便回到关昭弟的身后，仍是那副谦卑模样，再也没有刚才半分的神采飞扬。
　　看到刘太岁心满意足的样子，三儿终于松了口气，退了下来。瞥眼看到方才为自己解围的孩子跟在一美妇的身后就要离开，忙赶上去道：“小兄弟，留下名字！”
　　飞儿微微侧目，嘴唇似动了动，终于没有接茬，仍是低着头，默默跟着关昭弟出了门，三儿见他如此冷淡，倒是一怔，只是总归不好意思拦住人家，只好眼看着那一行人渐渐远去，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同年五月下旬，刘金虎酒醉之后强行要了杏儿，伊羞愤之下悬梁自尽。此事未及半月，刘金虎一夜寻欢之后于深巷被人刺杀，同日，醉杏楼小厮三儿亦随案消失。

　　金风细雨楼，跨海飞天堂。
　　“楼，楼主……”
　　苏遮幕看着守门子弟不知怎么报告的样子，微笑道：“但说无妨。”
　　“门外有个十四岁的少年求见楼主……由于他既未投帖，又不肯说明来意，我等便将其拦下。只是他异常倔强，已在门口站了三天……所以……”守卫一脸苦笑，总算把话说完。
　　“这倒有趣。”苏遮幕道：“让他进来吧。”
　　虽然守卫已说的明白，不过当苏遮幕看到那少年时，笑容已颇为勉强。
　　——眼前的孩子身材瘦削修长，体质羸弱，分明是落魄的书生，却偏偏来求见他这帮会首领。
　　不过苏遮幕也决忘不了他与这孩子的那次会晤。
　　因为这次会晤，为风雨楼的事业奠定了最为坚实的基础。
　　“你叫什么？”
　　“敝姓杨，名无邪，排行第三。”
　　（这书卷气沉重的孩子与同样出身文士的老苏倒是颇为对口，苏遮幕好奇起来）
　　“你为何找我？”
　　“你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你找的是楼主，不是我。”
　　“是你，也不是你。”
　　“此话怎讲？”
　　“我听说苏楼主曾是读书人，又是抗疗的名士，因此才斗胆求见！恳请苏楼主收留！”
　　这孩子说话文绉绉的，少年老成，苏遮幕认真起来。“你会武？”
　　“我可以学。”
　　“既然不会武，为何要踏足江湖是非？”
　　“我身负血案。”
　　杨无邪坦然道：“无邪自丧母后受尽白眼，只有一位新认识的姐姐经常关照，还缝了这件衣服送我。”他抚着杏色披衣，眼中跳动的智慧渐渐暗淡下去，“可是，有个畜生玷污了她的清白，累她自寻死路。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遮幕的神色有几分赞许，但愈加严厉：“你是想托身楼内，以求自保？”
　　“是又如何？天下之大，若要藏身，也并非只一座金风细雨楼！”
　　看他说的激越，苏遮幕却笑了起来：“那你又偏偏来到这座楼里。”
　　“留下我，对楼子没有损失；不留我，对楼子也没有好处，对不对？”
　　这位日后有名的军师大胆的直视着他未来的主子，笑的有些贼。
　　“你说的对。”苏遮幕喜欢这机智的少年，做了他一生中最为正确的几个决定之一。“你的出身？”
　　“英雄不问出身，有志不在年高。”
　　杨无邪淡淡的回避了这个问题。这个时候的他，虽然年纪尚轻，但自有一股目无余子、平视王侯之气派。
　　那时初夏，落了一树的繁花，揭开一世的繁华。